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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006版:课堂内外

屋顶上的父亲

  ▎存志外国语学校八(4)班 赵钰彤

  父亲一向以登高好手闻名,街坊四邻凡遇屋顶漏雨、檐角挂物之事,总习惯唤他援手。父亲每次皆欣然应允,像一只轻捷的鸟,攀缘而上,不消片刻便将难题解决。我幼时总骄傲地仰头看他,看他在屋顶上轻盈而沉稳的身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仿佛他生来就属于高处,永远能从容地俯瞰人间万物。

  然而,那个夏夜之后,父亲在我心中安稳如山的身影,却无可挽回地摇晃起来。

  那夜,狂风卷着骤雨突然而至,暴雨如注,砸在屋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我和母亲正倚坐灯下看书,父亲却突然跳起来:“糟了,屋顶那里要漏水了!”话音未落,他已然披衣冲入屋外肆虐的雨幕中,如一只急于归巢的鸟,急急飞上屋顶。

  我手忙脚乱地搬出家中最大的盆子放在漏雨处,屋内却仍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忧心忡忡地推开窗仰望,心也随之上悬。父亲的身影在雨幕和黑夜中竟显得如此单薄渺小,仿佛一片在风暴里飘摇的树叶。他伏在屋顶上,费力地挪动着身体,努力遮盖漏处。他用力地扯紧防水布的每个角落,细致地将钉子插入合适的位置,用铁锤用力地敲击。“哐当!哐当!哐当!”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就在此时,闪电劈开天空,紫光闪烁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他因寒冷而剧烈抖动的肩膀,听见他艰难急促、被狂风撕裂的呼吸声——原来父亲并非天生属于高处,原来他每一次登高都如履薄冰。

  自此,父亲在我心中神祇般稳固的形象豁开了一道裂缝。我忽然留意到一些从未上心的细节:他时常在深夜揉按酸胀的膝盖,那是岁月与劳作刻下的印痕;他那件旧外衣肘部磨破之处,已被母亲缝上了细密但显眼的补丁。

  光阴荏苒,我渐渐长大成人。去年秋天,父母远行,家中房顶恰巧又逢破损,我便决定自己动手修补。当我终于攀上屋脊,站在父亲曾无数次站立的位置时,双脚竟不由自主地打战,心似乎悬在了喉口。俯瞰脚下,寻常庭院竟似万丈深渊。我牢牢抓紧檐边,在风中喘息片刻,才勉强稳住心神。

  此时,父亲当年肩背的剧烈颤抖、被风雨撕碎的呼吸声,忽然全都回到了我的眼前和耳畔。屋顶上,风雨飘摇——原来父亲每一次登临高处,都背负着如许重量。那并非天生神勇,而是以自己全部的颤抖,去覆盖我们头顶的天空。

  原来庇护并非岿然不动的神迹,而是这般颤颤巍巍的凡人之举——父亲当年在屋顶上每一次轻微的颤抖,都曾无声地为我们撑起一方无雨的晴空。高处的风不停吹过,吹得人摇摇欲坠,也吹得人明白:他每一次的战栗,都无声地加固了我此生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