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之魂
市四中八(17)班 沈宬阅
母亲拆开真空包装的粽子时,我忽然想起老屋后面那片芦苇荡。青绿的苇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奶奶哼了半辈子的采菱调,总在端午前几日铺满整个河滩。
那时的苇叶要赶着露水采。天还没透亮,奶奶便挎着竹篮往河边走,布鞋踩在湿漉漉的草叶上,印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我跟在后面,学她掐叶尖的弧度,太嫩的容易裂,太老的裹不住米香。“苇叶是粽子的魂哩!”她总这么说。叶尖沾了晨露,凉津津地贴着手腕,仿佛把整个五月的清新都揽进了怀里。
泡糯米要三天三夜。粗陶缸摆在灶台边,清水渐渐浸出乳白的浆,像把月光揉碎了融进去。赤豆是去年秋收时晒的,枣子得选圆润如玛瑙的。奶奶把砧板擦得锃亮,刀起刀落间,蜜枣便绽成花瓣模样。我最爱偷吃腌好的五花肉,油亮亮的咸香沾在指尖,惹得灶台旁的花猫直蹭裤脚。
包粽子那日,灶膛里的火从清晨烧到日暮。苇叶在滚水里烫出翡翠般的光泽,糯米淘得颗颗莹白。奶奶的手指翻飞如燕,三折两卷便兜出一只青翠的三角粽。麻绳绕得紧实,系结时总要用牙咬住线头,那泛黄的牙印后来竟成了我辨认“奶奶牌”粽子的暗号。我捏的粽子总是歪歪斜斜,不是漏了米,便是鼓着滑稽的大肚子。奶奶也不恼,只悄悄拆开重包,再塞进我的竹篓:“河神就爱娃娃包的丑粽子!”
煮粽子的时辰最是难熬。柴火“哔剥”作响,铁锅上白雾氤氲,混着苇叶和糯米的清香,把窗纸都熏得发软。我蹲在灶边数铜壶滴漏,直到奶奶掀开锅盖的刹那,碧玉般的粽子在沸水里沉浮,麻绳早被染成檀木色。粽子剥开时热气腾空,露出琥珀色的蛋黄和流油的肉块,连空气都变得绵密香甜。
暮色四合时,龙舟的鼓点从远方传来。奶奶把第一串粽子挂在门楣上敬屈原,剩下的装进竹篮让我送给邻居。我抱着温热的篮子跑过青石板路,家家户户的炊烟里都漾着相同的苇叶香。李婶会塞给我艾草糕,张叔总往我兜里揣咸鸭蛋,归家时篮子里反而比出门时更满。
去年端午再回老屋,芦苇荡已成了停车场。奶奶戴着老花镜拆开速冻粽的包装,塑料绳勒出的红印子,再不像当年麻绳咬在牙间的模样。超市的蛋黄粽用真空锁住了油润,却失了柴火熏染的焦香。窗外有赛龙舟的直播欢呼震天,屏幕里的龙舟划过玻璃幕墙的倒影,恍惚化作旧时烟波里的粼粼波光。
我嚼着粽子,忽然记起奶奶说过的话。原来苇叶真是粽子的魂,当机械压制的碧绿完美如模型,当每一粒米都精确到克重,那藏在歪扭褶皱里的,被麻绳齿痕封印的,带着灶灰和童趣的魂,早已和芦苇荡里的晨露一起,消散在某阵不知名的五月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