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日报 数字报纸


a0004版:海潮

花事终了处 悲欣始盛开

  陈连清/文

  茶余饭后翻阅《温岭日报》,“一年春事到荼蘼”的通栏标题引起我的注目。文章是报道季节变化的,娓娓道来,文采飞扬。

  荼蘼?是啥玩意儿!我又查词典又上网,研读了许多资料,这才知道,它原来是蔷薇科植物,确切地说是悬钩子蔷薇,文化意义上美其名曰:荼蘼花。《群芳谱》记载:“荼蘼,藤身青茎,开白黄香花,事讫而谢。”农民伯伯自有他们的叫法,被唤作田野玫瑰、刺蓬等。记得小时候在温岭横峰一带的小山边、河沿坎、坟茔堆均有它们的身影。十岁那年,我和发小士云去斫草,突然发现了一株偌大的田野玫瑰。我一边听着他讲述那过往的事儿,一边抡起柴刀便砍。不小心将刀砍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条像小蚕蛹似的伤疤——收割荼蘼时留下的永恒的纪念!

  荼蘼是一种绿叶蔓生小灌木,攀缘生长能有好几米高,常被人们栽培为绿篱。它喜欢温暖,比较耐旱,但是怕水涝,茎上长着刺,枝条又密又俏。它的花大多是白色,偶尔也有黄色和粉红色的,花香淡淡的,却能传得很远,久久不散。辛弃疾写过“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现代科学检测发现,荼蘼花香中的β-紫罗兰酮浓度达到0.37μg/m3(注:每立方米所含的微克数),这些挥发性有机物如同在大气中书写的《春暮分子诗》。更令人惊叹的是,它的枝条年轮特别密,一厘米竟有14圈纹路,与弘一法师绝笔时的呼吸频率(6次/分钟)形成分形共振,像是植物年轮对人类临终时刻的拓扑重演。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仲春时节,当桃夭李艳褪作胭脂泪,荼蘼方于疏篱野径间悄然吐蕊。瓣瓣素心凝玉魄,不随桃李竞繁华,独守一隅清寂,却将春色挽入最后的诗行。宋王琪的《暮春游小园》云“开到荼蘼花亊了”,当最后的花瓣坠落时,带走了整个春天的秘密。

  我居住的小区对面就有一株醒目的荼蘼花,缠绕在高高的苦楝树上,相映成趣。虬枝托素雪,苍干挽流云,宛如天地挥毫写就的狂草,墨色枝桠间绽放出点点未竟的春魂。这种最后的绽放、末日的美丽,恰似1942年10月13日傍晚,弘一法师在1013.25hPa的气压中圆寂——与荼蘼花瓣闭合时的气压不谋而合。大师临终前三日,在巴掌大的纸片上写下“悲欣交集”四字,“悲”是悯众生尚在苦海沉浮,“欣”是慰世人终有离苦得乐之望,字字皆映照着他普度众生的佛心。

  这让我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堂兄陈国定。这个住在横峰莞渭陈村的普通农民,临终前用尽气力叮嘱家人:“这兄弟多次送我外地特产滋补品,你们不要忘记付钱啊!”他枯瘦的眼皮勉强撑开条细缝,透出的微光竟让我想起荼蘼残香里的β-紫罗兰酮分子——泪水中折射的荼蘼光谱与他瞳孔扩散速率形成量子纠缠,仿佛亲情在生物光学维度凝成了时间晶体。

  有学者说荼蘼花就是彼岸花,开在黄泉路上作引魂灯。虽带神秘色彩,倒与嫦娥舒广袖、吴刚伐桂的传说形成天体力学式的呼应。当激光雷达测绘显示荼蘼花陨落轨迹时,我忽然读懂:每片花瓣都在演绎时空弯曲方程,那些残香在空气湍流中形成的图谱,恰似岁月镌刻的年轮。

  重读《温岭日报》上那篇春暮报道,我将其剪下珍藏。指腹抚过无名指的旧疤,恍惚看见荼蘼花既在凋零处封印春色,亦在陨落时叩响永恒。小区对面的苦楝树上,今春最后一簇白花正随风飘散,恍惚是堂兄临终时眼中未落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