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立春

　　若你听说过“蓝桥风月”，很可能是从唐代的一个爱情故事中，或是唐宋诗人的诗句里，或是最近《黑神话：悟空》游戏里的一个能加快移动速度的仙品处。不过，更多人了解“蓝桥风月”，或许是通过《水浒传》中宋江在浔阳楼醉写反诗那一回。

　　话说宋江，被刺配江州，仗着管理监狱的戴宗和牢子李逵的照应，日子还算滋润。一日，他来到浔阳楼，酒保问道：“官人是要待客，还是自消遣？”宋江答：“要待两位客人，但尚未到来。你先取一樽好酒，果品肉食尽管拿来，只是不要鱼。”酒保听罢，下楼而去。不多时，酒保托盘上楼，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映入眼帘，还有时新果品和肥羊、嫩鸡、酿鹅、精肉等佳肴，皆用朱红盘碟盛放。

　　宋江就着这好山好水好餐，畅饮不止。想到自己三十多岁，功不成，名不就，还被文了双颊，发配至此……于是，他写了一首《西江月》题在墙上，惹了大祸。此处不谈那首诗，只说小说中提到的“一樽蓝桥风月美酒”。

　　“蓝桥风月”确有其酒吗？查阅周密的《武林旧事》与西湖老人的《西湖老人繁胜录》，两书均收录了南宋时期的多款驰名黄酒，其中就包括“蓝桥风月”。

　　宋代限制民间酿酒，通过官酒来创造税收。当时的酒店大致分为官库、子库、脚店和拍户。官库即官府自己的酒坊；子库又称正店，可从政府部门购买酒曲后自行酿酒；脚店则从正店批发后零售；拍户则是更小的卖散酒的店。脚店和拍户都不能自行酿酒，违者将受到严厉处罚。

　　尽管官酒专卖执行得严格，但仍有达官贵人酿私酒。南宋高宗赵构便是先例。他退居二线后，在德寿宫里酿制新酒，不仅自饮，还贴上“德寿宫私酿”的标签赠予老部下。孝宗对此无可奈何。于是，这个口子一开，便出现了很多私酒。“蓝桥风月”便是高宗吴皇后娘家自创的私酒品牌。

　　“蓝桥风月”四字源于唐代《传奇》中的爱情故事。秀才裴航遇到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女子拒绝了他，并赠诗一首：“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裴航初不解其意，后巧遇云英，经过考验，娶其为妻，才知指引他前来的人竟是云英的姐姐，她们一家皆为神仙。

　　这个发生在蓝桥驿的风月故事在古代广为流传，宋人诗歌中常引用。吴府用“蓝桥风月”命名美酒，意在增添一份美好与浪漫。

　　然而，《水浒传》中写宋江看到浔阳楼的青布酒旆子上写着“浔阳江正库”，而酒保端上来的却是“蓝桥风月”，这显然是错误。“蓝桥风月”作为吴皇后家酿的私酒，不可能被出售。或许因其名气大，作者便将其挪用到了《水浒传》中。

　　那么，“蓝桥风月”是否是当时最美味的酒呢？似乎不能断言。宋朝是我国古代酿酒业发展的重要阶段，酿造技艺、生产管理、专卖形式都值得称道。唐代文献记载的酒名仅数十种，而宋代文献中提到的酒名却多达200余种。

　　宋朝的顶级美酒多为各大酒店的顶尖酿酒师酿造。各大获得酿酒许可的酒店都有一款乃至几款自酿的招牌美酒，如遇仙楼的“玉液”、仁和楼的“琼浆”、樊楼的“眉寿”“和旨”等。这些酒不仅名字动听，更是美味无比。据说仁和楼酿造的“琼浆”，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此外，还有“蔷薇露”与“流香”。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写道：“禁中供御酒，名蔷薇露；赐大臣酒，谓之流香酒。”这两款酒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皆是皇帝赏赐。陆游晚年的《乍晴出游》就提到了“流香”。他写自己生病，见天气不错，便外出游玩，然后说：“归来幸有流香在，剩伴儿童一笑嬉。”陆游像小孩子惦记糖果一样惦记着家里珍藏的“流香”，可见其诱人程度。

　　如此看来，在宋朝，“蓝桥风月”虽为美酒，但或许不能说是最美味的酒。毕竟那是个“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的时代。

　　千年光阴流转，这些美酒佳酿连同那个极其富庶、开放、先进的朝代一起，早已湮没于时光长河，我们已无法品鉴“蓝桥风月”的滋味。再翻看《水浒传》，与其说那是施耐庵的笔误，不如看作小说家对时代风物的挪用。正因如此，这樽穿越时空的私酿才得以在文学与历史的夹缝里，酿出比原浆更耐人寻味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