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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现在想来,有时也为我家的祖宗捏把汗。孤身一人,从八都南闸来到人地生疏的宝胜堂是一难;有了工作,与陌生人相处更是一难。虽然他们都有“勿踏摇摇石头”的心念,但生活中总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尤其是与异姓人的相处。

  小不点的下河,从一开始成村落时就浸染于宗教的教化,而当各姓的“打工者”们扎堆来时,姓氏的宗亲认同就渐渐弥漫开来。在生活生产的很多方面,宗法的力量会在堂门以外左右着人们的交往。

  精严堂的师太叫释可兴,因祖籍黄岩,故人称黄岩师太。这位师太坐堂能禅定,下地会抡锄,人们特别敬重她。她因此也格外地了解各个堂门的“打工者”互相抵牾的一些细节,往往在双方闹翻前,她会找当事人一对一地做劝说和解,切实阻止同族人的无端参与。她把这种调解方式称为“种花勿种刺”。据传,光绪年某日,本家祖上为崇福堂的山地翻耕,租用了陈家的一头耕牛。对犁把式来说,眼下要驾驭的是不熟悉脾气的“生牛”;对牛来说,今天碰上的是一位与牛主人不一样的“生人”,很难保证这对“生牛”与“生人”会配合顺当。果然,没犁几行地,“生牛”发飙了,牛头一扬、牛肩一耸、牛轭一撤,像脱缰的野马般原路飞奔家去。作梗的“生牛”还来了个顺手牵羊,窜进绿油油的麦地连吃带踏,把施家租种精严堂的地弄得一片狼藉。

  施家是躺着也中枪。拔节的麦苗被践踏,减产是必然的,而交精严堂的佃粮一粒都不可少。于是,施家找陈家理论,陈家却说,今天的牛已租给周家,看管责任全归周家,与陈家无关。周家则认为,这头“生牛”既耽搁农时还误人工夫,又在逃跑路上糟蹋庄稼,周家理不了那么多闲事……一时间,三姓族人争论纷纷,互推责任,互责对方。

  所有的纷纷扬扬都传到黄岩师太耳朵里。在师太看来,此事的症结在施家,因为这家无辜受损,当然要求赔偿。第二天,精严堂的天井上,三户人家分别派了三人出来。黄岩师太说,三户人家为一头“生牛”肇事吵架,牛也会嘲笑他们不如牛。各姓的家人要做到“路上种花,勿可种刺”。精严堂修行人带头“种花”,免掉施家这块地的佃粮,施家不好再向陈家索赔了。再说,地里的麦子总归多少还有收成。陈、周两家则向施家道个歉,作揖和好。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桩有可能延伸的族群纷争,践行了“种花勿种刺”的劝人原则。

  其实,生活中类似这些鸡飞或狗跳引发的邻里矛盾,一抓就有一大把,稍有不慎就变成了口水战。好在众旁观者都有“种花”的心,在他们看来,生活中很多误会或矛盾本身无须较真,眨一下眼就过去了的事,犯不着恶语相向。到某个节点时,自然地会有“黄岩师太”式的人出面来,晓理于彼此,陈情于利弊,释然于执着,消解于无形。

  后来,有人亦知晓了一些禅宗的道理,诸如“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想着用这个知识点解读清代黄岩师太“路上种花,勿可种刺”的古训。可是在下河人看来,师太所言的花和刺,好像并不那么深奥,但是每当人们践行“种花勿种刺”的刹那,足够看出这句话的重要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