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琐忆
张明辉/文
乡村是我童年的沃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个年代,我是幸运的,在青葱的岁月里,我和小伙伴们活跃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就像一群散养的兔子,漫无边际地撒野、逗乐。乡邻们是宽厚的,至少不会数落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经济开始复苏,村里的青壮年已经陆续外出谋生了。他们先坐上“突突突”的小汽船到达县城,然后转坐长途汽车前往杭州、上海、广州等地,一般由乡邻或亲戚带领,到陌生的城市卖豆腐或做些小买卖。村里的小孩自然要交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抚养。留守的村民则在农忙的时候耕田、插秧、施肥、收割、打稻谷,农闲的时候种植、养殖、祭祀、闲话、消遣,打发时光。
外公在离家不远的乡镇工作,那时交通闭塞,工作繁忙,基本上吃住都在单位,很少回家。外婆则起早贪黑照顾着一家子的生活,养猪、养鸡鸭,侍弄门前屋后的菜园,还要耕种那一亩三分地。
夏日里的日头猛,太外公会独自待在阴凉的堂屋内避暑。那时的屋子大多简陋,用青石板造的大寨屋,架起栋梁,盖上黑瓦,填上石灰。屋内隔一层楼板,用木板分隔成若干房间,然后架上木楼梯。一楼的地面铺着整张整张的青石板。白日里,要是屋内有人,就会门不闭户,前后通风。冬日的暖阳打在身上,太外公总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霜降了,结冰了,雪落了下来,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忙得不亦乐乎。太外公住在底层朝南的屋子里,有时他会穿上厚厚的棉衣,手捧火炉,倚在床头的靠背上;有时他会下地走走,或坐在藤椅上。火炉是铜制的,每当太外公不用的时候,我会抓一把蚕豆放进去,然后等火光冒出来,“噼里啪啦”地响。蚕豆爆开了,一股好闻的香气溢了出来,我的嘴角便流了口水。
在我记忆里,外婆除了在白日里操劳之外,晚上还会在煤油灯下织毛衣或纳鞋底。她会戴上老花镜,变戏法一般穿针走线,缝缝补补。外婆做的布鞋是纯手工的,穿上去合脚,又踏实。
在休息日,母亲会从镇上的供销社赶回来,探望我们,偶尔会带我到镇子上去。不过,那时候我对镇上的印象模糊,只记得有集市,挤满了人头。老街屋檐低矮,门对着门,屋内摆放着各种杂货。附近的村民从四面八方涌来,到镇上赶集,有的随手提些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来卖。最初的集市就是杂货、农具、手工艺品和农副畜牧品的集散地。对于孩子来说,都是跟着大人瞎逛,嘴馋那些大白兔奶糖、糖葫芦、泡虾、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小吃。
我会抱着好奇的心情去邻居家坐坐。那时候,可能整个村子,只有他家里有一台黑白的电视机。夏夜里,大家会搬出桌椅,或铺开凉席,坐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摇着蒲扇,拉些家常。那户人家就会把电视机搬到屋前,摆弄好天线,黑白屏幕上的图像跳跳闪闪,雪花点点,模糊不清的影像依然会吸引我们前去观看。
那时候,家里有收音机已经很不错了,置办上电视机、自行车之类的一定是殷实人家。直到有一天,我从镇子上回来,坐上了父亲的永久牌自行车,这才真正炫耀了一回。锃亮的自行车在太阳下泛着金光,父亲蹬着它,在乡间的田埂上穿行。我坐在高高的后座上,一手抱着父亲的后腰,或是抓住车座的金属架,目光沿着河流、房屋、田园、行人慢慢推移,就像是置身于油画或某个电影的场景里,眼前的色彩不断变幻,加深,丰富着我的童年意象。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漫游,巡视着乡间的角落,仿佛是在检阅着脚下的土地。此刻,在我心目中,父亲的背影也瞬间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