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春秋:
家乡的锣鼓与时光
林玉红/文
母亲的来电带着雀跃:“石塘粗沙头码头要做戏喽!囡一定回来看看!”末了不忘叮嘱,“叫同事和好友们一同来粗沙头热闹热闹呀!”
老娘的邀约,让思绪倏然飘回故乡村口的戏台。如今网络时代,指尖轻点,万千剧目唾手可得。戏文与演技早已不是关键,真正牵动心弦的——是戏台前久违的“人声鼎沸”,是亲朋围坐的“笑语温存”。
时光倒流四五十年,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文化和娱乐如同物资一样稀缺。七十年代末,我上小学了,还不知“戏”为何物。一天,同学芳芳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晚上她家道地(院子)里要做戏,她要带我去看,还叫我千万保密!
那所谓“戏”,不过是两三个外乡女子,裹着“灰蓝如土”的布衣,在道地间屋门口的土台上奔走腾挪。一人分饰多角,声调“忽高忽低”,“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唱念。年幼的我懵懂茫然,只觉索然无味,却见大人们“屏息凝神”,眼波里亮着“灼灼的光”。翌日方知,戏班子连夜被抓走——彼时禁戏令如禁赌,看戏竟要赌上前程!
幸而“春风吹得及时”。政策解冻后,村里终能堂堂正正搭起戏台,“锣鼓铿锵”迎八方戏班。
那时,正规的越剧团尚是稀罕,活跃的多是走村串巷的民间“野鸡班”。可这些演员,在我眼里个个都“了不得”!扮相俊美,唱词道白信手拈来,自由发挥,句句精彩。每天两场戏,戏文日日不同,一个地方往往一连演上好几场。每个演员仿佛肚子里都装着无穷无尽的戏码。
那时,每一场戏都好看极了,每个演员都是最好的。人们对文化娱乐的渴求,如同饥肠辘辘的人扑向可口的食物。
这份对戏的热爱,直接转化为对演员们的尊重和喜爱。为了好好招待他们,全村四个小队的人家轮流值饭,把团里的演职员安排到每家每户。
做戏的日子里,全村上下谈论的都是戏和唱戏的人。最漂亮的一号小旦是上海来的“港港”,派头大,人美戏好。演苦情戏的二旦最有亲和力,她说给她吃米饭配“鱼生”(咸鱼)就行。但乡亲们哪会因此怠慢?照样是七盆八碗地盛情款待。还有稳重儒雅的长腿小生“长脚生”小胡、会翻跟斗的三旦,以及演丫环、被大人们昵称为“14岁头”的十四岁小姐姐……每一个演员,都是大家心尖上喜欢的人。
放学后,我背着书包就往戏台冲,挤到最前排的角落,仰着小脸看台上的“港港”。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声“爹爹……”拖出悠长的调子,嘴角轻扬,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一刻,我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多么好看的脸蛋,多么悦耳的声音啊!这份惊艳瞬间俘获了我,从此迷上了看戏。
政策开放后,周边村镇逢年过节或特定节日,都会搭台做戏。看戏,成了那时人们为数不多的文化娱乐之一。戏看多了,连台下的观众都能随口哼上几句越剧。
后来啊,图书“涌进来了”,电影“跑进来了”,电视机“蹲在家家屋檐下”,录像厅与游戏机也“冒了尖”……戏台前的身影,终是“日渐稀疏”。原来人活着,不单要“填饱肚肠”——“精神的饥渴”亦是生命的底色。
而今迈入“网络洪流”,资讯如“汪洋恣肆”。回首不过“半世纪光阴”,却仿佛已“蹚过星河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