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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与多巴胺:解码《包法利夫人》的欲望困境​

  陈连清/文

  《包法利夫人》是法国作家福楼拜于1856年创作的文学作品。这部小说甫一问世,便在世界文坛掀起巨浪,甚至因“伤风败俗”的指控将作者送上法庭。幸得律师雄辩,福楼拜才被宣告无罪。其不朽的艺术价值,使其被多国改编为影视作品,持续引发共鸣。

  小说讲述了一个受过贵族化教育的农家女——爱玛的故事。她对平庸的婚姻深感不满,沉溺于浪漫爱情的幻想,两度出轨却未能获得幸福,反沦为高利贷的猎物,最终服毒自尽。这部作品深刻揭示了人性欲望与现实枷锁的永恒冲突。如今,结合现代神经科学对“多巴胺”机制的认知,我们得以更清晰地透视爱玛悲剧的生理与心理根源。

  爱玛清秀美丽,面颊玫瑰色,头发黑油油的,脑后挽着大髻,眼睛大而清澈,衣着华丽,懂绘画和地理,能舞蹈和弹琴,是欧洲版的“潘金莲”。她嫁给了当医生的包法利。婚后,她渐觉生活与理想脱节,情感天地成了荒凉的沙漠,遂向外寻求激情澎湃的生活,终与罗多夫和莱昂勾搭成奸,背夫弃女,违背伦理纲常,欠下巨债,四处求助无果,最后服下砒霜。

  爱玛的失足,既因家庭教育的偏颇(修道院浪漫主义文学的熏陶引发阶级错位),亦因婚后丈夫溺爱。然而,失控的多巴胺分泌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基础性原因。她是被社会性和自然性两只手共同推向深渊的。

  她与丈夫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糟。她亦知他老实勤勉,真心待己。她的多巴胺也曾起舞过,满足过。久而久之,她渐觉丈夫木讷,平淡无奇,天资不高,懦弱无能,“谈吐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这是多巴胺在作祟。作为神经递质的多巴胺,本质是驱动“奖赏预测误差”的欲望分子,对未得之物永怀期待,对既得之物迅速钝化,在得到一个“战利品”后自然渴求下一个。不久,她对丈夫由好感转为失望。

  丈夫治好了一位侯爵的口疮,夫妇受邀赴田庄做客。沃比萨尔之行,侯爵家的富丽堂皇、考究装潢、丰盛晚宴与热闹舞会,令爱玛目眩神迷。她渴望如那腰身细长的女主人般生活在城堡中!此行宛如“凿开了一个洞”,狂风暴雨后,她的生活彻底倾覆:丈夫在她眼中越发显露出窝囊废的本质,平淡乏味的生活已无法忍受。包法利忧其疯病,决意迁居。他们到了永镇。彼处,爱玛遇见了年轻的莱昂。二人同爱旅行与音乐,共论浪漫小说与时兴戏剧,互赠厚礼与毯子,彼此相思难分。爱玛的多巴胺,终寻获新猎物。

  莱昂远赴巴黎,她陷入单相思,频频写信倾诉。伏案时,她心中所见的并非莱昂本人,而是“一个她最强烈的欲望交织而成的幻象”,“这个幻象变成了一个真人,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男子,她一见他心扑扑跳,见到他的真面目,像一个天神”。作者如此描绘:“她的灵魂深处总是期待着意外发生,她睁大了眼睛寻找,然后观看着她生活的寂寞,像沉了船的水手,在雾蒙蒙的天边寻找一个白帆的踪迹。”这正是多巴胺“奖赏预测”机制的典型表现——为虚幻目标赋予超现实价值。

  农博会上,猎艳老手罗多夫出现。她的多巴胺再燃烈火,矜持尽失,冲破束缚,几近疯狂。她坠入情网。她甚至要求私奔。罗多夫初允,却在约定之日遣人送信毁约。信中称彼此不适合,并言明将另觅新欢(一位女伶)。这如晴天霹雳,击得爱玛的心“像大杠子撞城门”。

  机缘巧合,她重逢莱昂。深埋的爱情种子骤然萌发。她倾诉病痛折磨、九死一生。他低语“羡慕坟墓的宁静”。两人旧情复燃,再度姘居。为取悦情人,她疯狂购置华服美饰,债台高筑。债主勒乐步步紧逼,她向两个人求助未果。短暂的炽热后,莱昂渐生厌倦,其多巴胺催生的激情退潮,决意断绝往来。恰逢法院传票因勒乐逼债而至,走投无路,她选择服毒。

  爱玛的生命轨迹,始终被多巴胺牵引。无论得到丈夫还是牵手情人,多巴胺皆在关键节点登场,那激情澎湃的巅峰时刻正是多巴胺的爆发。多巴胺是大脑分泌的神经递质,本身并非“反派”,主导欲望、激情与快感传递,适度的分泌是进步的阶梯;过度且缺乏前额叶调控,则易引人步入歧途。多巴胺驱动的即时欲望需受制于理性中枢,若控制失效,误入歧途便不可避免。爱玛正是被这失控的多巴胺带入绝境。我们需清醒认知多巴胺的双面性,以主观能动性抑制其负面效应,趋利避害。

  福楼拜的父亲是市立医院院长,其医院中一位医生的妻子正是“爱玛”的原型之一。当被问及人物原型时,福楼拜语出惊人:“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其所指要害,实为“贪婪无度的欲望”与“自我同一性危机”——一种对浪漫贵妇幻象的自我定位与乡村医生之妻现实的撕裂。这种“基因”在每个人身上皆存烙印。其深意在于:我们的灵魂深处,皆潜藏着一个“爱玛”或其一鳞半爪,关键在于以理性锚定欲望,在幻梦与现实间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