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存志外国语学校 方志威
父亲是货车司机。那年他36岁,我12岁。
那年冬天的一场意外,如同那场大雪一样突然降临。在大雪纷飞、寒冰突袭的那个深夜,作为老司机的他失了手,车毁货销。十多万元的债务似那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密密地、紧紧地压住了他。记忆中总是精神昂扬、面目清秀的他,一夜之间蒙上阴霾,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记忆中那个冬天特别冷,西北风卷走万物的生机,院子里枯叶满地,无人打扫。整个冬天,似乎父亲都没刮胡须、没换衣服。甚至那个春节,他也是这副邋遢萎靡的模样。村里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似乎都没唤醒他沉睡的意志。
36岁的父亲正值壮年,却似乎忘记该如何向前走了。
春节的张灯结彩、家人的劝慰也没有让他找回失却的光彩。每次听到电话打来,他就慌乱失措、神色迷惘,好像蚂蚁被溪流冲刷,挣扎彷徨却不知岸在哪里。
“完了,车没了,债怎么还?”“为什么?怎么办?”除了这重复的喃喃自语,就是无声的沉默失神。
但时间依然在走它自己的路。转眼月底,冬天收起最后的严寒,南方的雨一点点带来湿润和温暖。可夜晚依然裹着寒气,父亲也依然没有生气,靠在脚墙,任凭烟的火光将他的脸弄得一明一暗。
“轰——轰——崩——隆——”雷,是春雷,惊蛰了!这雷真突然,真烈!似乎就是照着我们脑门劈下的。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爸,打雷了,惊蛰了吧。你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吗?”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烟,惨白的脸被雷电映得十分怪异,但眼神中似乎有了光。
“爸,你说春雷响,万物生,再怎么难熬的冬天,被惊蛰这雷打过,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爸,还记得那天一大早,你就带我去田里:看睡了一冬的青蛙早早趴在田洞头沐浴阳光,看茶树的头上突然有了一抹新绿,看乌桕树干瘪的枝丫被偷偷点上了一丝绿色。你还让我小心踩土泥,不要把昨晚刚睡醒的蚯蚓踩扁了……”
父亲的眼里竟噙满了泪花,脸颊忍不住地抽动。雨“哗哗”地落下,父亲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站起身,和以前一样挺起了腰,一双熟悉又久违的大手,捧住了我的头。
20年过去了,这一声惊蛰的雷响,还有父亲惨白的脸色被闪电映出的光,一直挥之不去。也许是因为在那个时刻,我开始读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