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全世界
圆圈/文
粉笔灰轻轻落在校服袖口,我忽然想起奶奶织毛衣的模样。她总说,人生就像一团毛线,得慢慢理清。可我的十七岁,却像一团被猫抓乱的绒线,缠绕着无尽的敏感与猜忌。
那天的数学课,和往常一样安静。当我在黑板上写错第三个公式时,粉笔尖突然断了,清脆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汗珠从后颈滑落,我仿佛听到背后传来窃笑。小胖后来告诉我,他当时偷吃辣条呛着了,前排的眼镜姑娘在草稿纸上画着化学老师的地中海发型,其实根本没人注意我的错误。
这样的误会,像春天的柳絮,无声地积攒。看见死党和隔壁班女生说笑,我误以为他们在议论我新剪的刘海。直到毕业聚餐时,那个女生才红着脸问我:“你同桌的虎牙好可爱,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而我却为此躲了两周,日记本上写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矫情话语。
最刺痛我的记忆,是奶奶在厨房里的身影。她布满褐斑的手颤抖着端出红烧肉,我却因为油星溅到白瓷碗边而赌气推开碗筷。那天,爷爷带我去麦当劳的路上,我瞥见奶奶站在阳台上,围裙兜着冷掉的饭菜,银发在暮色中染成灰蓝。现在想来,那些我曾嫌弃的菜肴,都是她照着泛黄的营养食谱,在吸油烟机的轰隆声里站了三个钟头的成果。
敏感像一副磨花的眼镜,让我把每个模糊的光斑都看作利箭。有次骑车险些撞上轿车,司机摇下车窗的瞬间,我脑海里已经预演了十种恶毒咒骂。直到后视镜闪过他懊恼拍腿的模样,我才惊觉,那或许是位赶着接女儿放学的父亲。而那个总给我带早餐的人,当我第一千次说出“离我远点”时,我竟没发现他藏在刘海下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泡得发红。
转机出现在梅雨季。某个闷热的午后,我撞见班导在办公室里偷偷试戴假发。她慌张转身时,镜片后的慌乱眼神击中了我——原来,每个看似从容的成年人都揣着秘密。那些我以为的完美存在,不过是少年人的偏执幻想。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帮班导扶正歪掉的发套,听她讲述化疗时掉发的经历,以及病房窗外同样焦虑的十七岁病友。
我开始学着拆解心里的毛线团。当妈妈第五次唠叨加衣时,我主动握住她冰凉的手;发现后桌女生考试失利时,我悄悄地往她笔袋里塞了包纸巾;周末特意早起陪奶奶买菜,听她絮叨如何挑选鲜嫩的茭白。原来,卸下防备后,世界变得如此松软温柔,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现在经过篮球场时,我常想起那个总投不中球的下午。当时觉得全宇宙都在嘲笑自己,可事实上,球场边梧桐树的影子始终温柔,云朵慢悠悠地飘,某个低头走路的女孩正为暗恋烦恼。我们都在笨拙地活着,像初学织毛衣的人,总要经历漏针与脱线,才能织出平整的花纹。
前些天整理旧物时,我翻出了被拒绝女生送的手织围巾。灰蓝毛线间夹着几处错针,却比任何精品店的商品都温暖。我拍下照片发给她:“当年手真巧。”她秒回一个咧嘴笑的表情:“现在织得更好了,要预订吗?”我们终于能坦然谈起那段酸涩的青春,就像谈论一个遥远而可爱的童话。
窗外的梧桐又开始落叶,金黄的脉络里藏着时光的秘密。我终于懂得,敏感不该是困住自己的茧,而应是感知世界的触角。当学会用这触角去触碰而非防御时,那些曾被误解的恶意,终将化作掌心温热的星光。
奶奶的旧毛线针还躺在抽屉里,银色的尖端泛着温润的光。我捡起线团开始学着编织,针脚歪斜处藏着年少时解不开的心结,整齐的纹路里却织进了迟来的体谅。或许,我们都该早些明白:世界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改变温度,但你可以选择用怎样的眼睛去看待那些落在肩头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