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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穿越半个世纪的菜干面

  林玉红/文

  早春的雨丝,带着凛冽的寒气,如针般刺入骨缝。下班路上,我瑟缩着身子,嘟囔着“真冷”。这时,煮一碗热烘烘的菜干面的念头,如藤蔓般在脑海中纠缠。

  恍惚间,一位梳着发髻的老人出现在眼前。她身着藏青色大褂,挽起的袖子里露出洁白的内衬衣,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干面,微笑着朝我走来。这温暖的画面,勾起了我心底的怀念。我忘情地叫了一声“阿婆”,却猛然惊觉,祖母已离世多年。

  儿时,每当感冒或胃口不佳,祖母总会为我们煮一碗菜干面。这碗面,不仅是祖母手中铁铲与锅沿的碰撞声,更是童年里最温暖的治愈密码。

  我和弟弟的童年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物资匮乏,但我们被经历过饥馑的长辈们用爱意层层包裹,未曾真正挨饿。记得每次感冒发烧,母亲总是背着我去卫生站看病。路上,她的棉布衫被我的鼻息烘得温热。路过供销社小店时,母亲还会买几包零食,小心翼翼地塞在胸口。当针头的疼痛尚未消散,杨梅干、冬瓜糖已在眼前晃动,那酸甜的味道,如钥匙般开启病中的味蕾,也是长辈们对抗饥饿、恐惧的护身符。

  归家后,真正的好戏开场。躺在老木床上,平时稀罕的零食也吃不下。楼下厨房里,祖母正进行着神秘的仪式。她布满皱纹的手像指挥家般精准调度:陈年菜干提前泡发,目鱼干用米酒醒出琥珀光泽,猪肉丝逆着纹理切断纤维。生姜、葱白、黄酒三组合,是菜干面的必需。

  黄酒浇上三遍,每次撞上铁锅时,都发出“嗤”的一声。第一次,姜丝与葱白在热油里舒展;第二次,海味与肉丝交融;第三次,酒液裹挟着菜干的醇厚。三声嗤响过后,蒸汽里浮沉着姜丝、葱白与虾干的魂魄。额头滚烫的我早已支起身体,贪婪地嗅着穿透感冒鼻塞的鲜香。我们姐弟总在这时偷偷交换眼神——原来生病能换来如此盛宴。

  如今从医学角度看,感冒不过是七日自愈的寻常病症。那些被视作矫情的宠爱,实则是苦难时代的温柔遗产。经历过饥荒的长辈们,将生存焦虑转化为对三餐的执着守护。

  当年长辈们的疗愈仪式,已将某种基因镌刻在我的生命里。被爱浇灌的童年不仅治愈人生,更赋予人传递温暖的本能。当我成家后,竟也在家人感冒时,不自觉走向厨房。手指抚过目鱼干粗糙的表面时,突然惊觉这动作与几十年前灶台前的祖母如出一辙。我突然读懂了祖母当年守着灶火的专注——那是对抗命运的祝祷,是用食物搭建的诺亚方舟。

  虽然现代医学证明感冒能自愈,但人类永远需要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抚慰。这碗穿越半个世纪的菜干面,早已将爱的密码编入我的味觉记忆。在这个寒夜,我郑重地为自己煮一碗菜干面。当黄酒第三次浇入热锅的刹那,升腾的不仅是带着海味的白雾,更是穿越时光的温柔注视。原来,爱最好的传承,就是学会把自己也当作需要疼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