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村志”触发的回想
李剑峰/文
《温岭日报》有个栏目叫“百村行”,每期刊登记者采访的一个村,几乎占据一个版面。这个栏目几乎由黄晓慧记者独家采写,成了他的专栏。“百村行”刊登将近250期时,《温岭百村行》一书公开出版了,让我在短时间内比较仔细地重读了一批“百村行”。书中写到的有些东西与我有过交集,触动了我的回忆,引发了我的感想。
首篇《名人辈出耀北山 三产发达“亿元村”》写的是太平街道的北山村,其中一节是《“北山人”彪炳史册》,简介了各个朝代一连串的名人,包括富豪、文人、官员等,如明朝的花山九老吟社社长林原缙、官至刑部右侍郎的林鹗,这让我很是惊讶。
三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有关温岭地名的短文。其中提到,我曾在北山、塔下和芝岙这三个村接壤的山窝生活和工作了十六年多。那时这里地处偏僻,属于纯粹的农村。尽管住得这么久,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芝岙为什么叫芝岙,只是有过疑问:山上没有塔,怎么叫塔下呢?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深究。现在知道了,“芝岙”是因为以前“岙内常产芝”,而“塔下”在明万历年间建有“天柱塔”,至清乾隆年间自毁,但村名留下了。
接下来说说北山村。北山脚下一条砂石路伸向县城,路的一边散落着低矮的小屋,一边是农田。我曾无数次骑着自行车来回县城,都经过北山村,从来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因为自己身为国营工厂的工人,有着优越感。想不到北山村文化底蕴如此深厚,历来是藏龙卧虎之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写城西街道的上林村篇时,半个标题是《“上林咸菜”成传说》。上林村离县城并不远,沿着公路翻过莞田岭,在到达吴岙岭之前,当时会看到广阔平坦的农田,田头则是一个个用石板构成的“仓”,这是有点奇特的景象。因为在一般的田头,这样的“仓”叫板坑,是储存粪便用来肥田的。而上林则是用来腌制和放置咸菜的,当地农民从种菜到腌制再到贩运售卖,形成了一条龙产业。“上林咸菜”是一个固定名词,更是一个品牌。如今这里成了繁华城市,不仅是一个产业的消失,更是整个生活方式的改变。
在写城北街道南山闸村一篇中,有一句“隔壁南山村蔡姓人才颇多,出了……作家蔡庆生等人”,让我不禁回到从前。
那应该是1979年,改革开放之初,我不到20岁已在县城工厂上班。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那个晚上我这个文学青年兴冲冲地赶到横湖小学,走进一间教室,听来自台州的作家蔡庆生讲课。
蔡庆生长得比较单薄、文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通过介绍,我知道他还是温岭城北区人。那晚他讲述了自己参加抗美援朝的经历以及创作诗歌《告诉我,来自祖国的风》的过程。这是他的代表作、成名作,也是诗集名。他还讲述了回国后被派往水库工地体验生活,一段时间后向组织汇报写不出诗来,请求调离。但组织要求他继续蹲下去,并告诉他一定会有收获的。他说,果然,在一段时间后,终于写出诗来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蔡庆生,如今他已年近九旬。一年前,我还在报刊上读到过他写的文章。作为家乡的文学后辈,在此祝他健康长寿。
由诗人蔡庆生,我想到了另一位温岭籍诗人竹亦青。竹亦青本名张继顺,石塘镇杨柳坑人,1961年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被安排到四川工作。我也见过他一面,那是1980年或1981年,也是在横湖小学。当时县职工业余学校(夜校)设在这里,我是写作班里的学员,老师是县委报道组的江凫生。那个时候,知识分子得到了平反和尊重,迎来了自己的春天。竹亦青应该是回家探亲,江凫生请他来给温岭的文学青年上课。
1983年,温岭文化馆刊出了一本薄薄的诗歌集(内部刊物)叫《海涂地》,其中有竹亦青的一首题为《云》的诗:
遥远了,那滑过“河里拨”的新河,
遥远了,那飘出连杵声的大溪,
你们喃喃地日夜流淌,
而我曾是你流水里的一滴。
是灯盏坞下的清风,鼓动起我的翅翼,
是石夫人顶上的骄阳,沸腾了我的热血,
怀着追求、憧憬,还有满口的乡音,
我走了,一滴水化作了一朵云。
……
这是一个游子对家乡的怀念,充满着缱绻和缠绵。但一年后,也就是1984年,竹亦青患病离世。听说临终遗言就是把他的骨灰运回家乡安葬。这些乡贤的经历和著作,我觉得有关部门应该好好记录保存下来,这是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一地文化建设的组成部分。
所写的横峰街道马鞍桥和横峰两个村,我想说两点:一是宗文书院。我家与横峰相近,年少时就知道马鞍桥、走过马鞍桥。马鞍桥是一个很平常的村,临河背山。但温岭中学的前身宗文书院就诞生在这里。如今,当地莘莘学子以考进温岭中学为荣为傲。马鞍桥村里,宗文书院的所有建筑已消失殆尽,不留一点痕迹。但我们不要忘记金煦春、赵佩训、范鼎五、张桂馨、陈沣、金有祥这些人物,正是他们的努力分司其事,宗文书院才得以在清咸丰辛亥年(1851)落成。请不要忘记首任山长(即校长)进士黄濬,更请不要忘记马鞍桥这个地方。
二是金国赓的汽船。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前,温岭县的陆上交通实在差。公路少,能骑自行车的路就算大路了,汽车更是稀罕。汽船是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温岭县内的新河、横峰、牧屿、泽国等是水上交通枢纽。横峰村篇里写道:“1925年,横峰街人金国赓创办温岭历史上内河客运汽船。”我想,当时他是怎么有胆识和眼光,还有财力,在这么早就干了这么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但“不久即停”?我之前在一本图书上看到,具体说到线路是太平到路桥,而且是开了一天就停运。我一直想的是,汽船究竟为什么仅开一天就停开了呢?这艘汽船究竟经历了什么故事或者事故呢?在此请教方家。
在泽国镇株松村篇里,说到了“撩粗纸”。我这一代人不仅用过粗纸,也看过撩粗纸。其实在株松村附近的村也有撩粗纸,我路过这些地方,亲眼看见过撩粗纸。撩粗纸的人站在水中的河埠头台阶上,手拿着一根木棍,木棍另一端系在一个大大的“气囊”上,拼命地捣、荡,应该是在加工气囊中的原料。
撩粗纸污染非常严重,河水变得非常混浊。撩起来的粗纸,真如文中所说,“可用作包头纸和坑边纸”,只是这两个用处尺寸不同,前者大,后者小。所谓的“包头纸”就是商贩用来包裹物品的,譬如干荔枝、干桂圆、饼干都得用粗纸包起来。我在街头还看到那些潮湿的爬行着的沙蟹也用粗纸包,可见粗纸之厚实。所谓的“坑边纸”就是用来擦屁股的,这个比工业砂纸还粗糙的粗纸,不是一般家庭用得起的。
我招工进厂后,一季度发一次“劳保”,其中就有一摞粗纸。每一次发放,职工把粗纸用橡皮管绑在自行车后架上,高兴地往家骑。所谓的“劳保”,就是“劳动保护用品”的简称。现在想想,粗纸是保护哪方面的劳动呢?其实就是一种福利吧。而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各种纸巾,柔软、轻巧、光洁,有的还带有花边、纹路甚至图案,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塘川曲曲水回环,胜景名区在此间》描绘的是新河镇的硐天南村,其中提及了长屿硐天。回想起我第一次去长屿硐天的情景,那还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
那时我还是个少年,母亲在山市工作。当时山市到箬横开通了汽船航班,这可是一件大事。大家从商议到付诸行动,决定乘汽船去参观长屿石矿(那时还没有“长屿硐天”这个名字)。天还没亮,母亲就带着我上了船,包里装着中午的干粮。汽船似乎偏离了原航线,拐了个弯,停靠在离长屿石矿较近的小河边。我们上岸后,汽船便驶向箬横,下午回程时再来接我们。
在石矿里,我们紧张地探头往下望,矿坑又深又空旷。在矿底,一排打硝(开采岩石)的人正挥舞着长柄锤子,一下一下地砸向插在岩缝里的凿子,声音洪亮,久久回荡,灰尘弥漫。后来我才逐渐了解到,长屿开采石料不仅劳动强度大,而且危险,容易发生伤亡事故,还容易患上矽肺病。打硝的人平均寿命只有30多岁。
如今,长屿硐天已成为浙江省著名风景区、国家AAAA级景区,再无人采石。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里已成功从第一产业转型为第三产业。
《温岭百村行》记录的是每个村的共性和公认资料,而我所记录的则是个体的生命经历,也算是一种补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