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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三月的胧月

  叶海鸥/文

  今年三月,窗台上的那盆“胧月”已绿影婆娑。这盆多肉,稀疏萧瑟了几年,却在今年春天活得如此张扬、烂漫,仿佛一夜间就要撑爆这阳春三月的景致。

  记得这株多肉是母亲从小姨家带回的,也是三月。母亲说:“你爱捣鼓这些多肉,见你小姨家这株长势很旺,就给你剪了一截,说好养易活。”只有母亲才会记得儿女们心中的点滴细碎。而今,这世间再也没有了这份暖心的“记得”。

  我爱养多肉,一因多肉易养,适合懒人;二因多肉即使不开花,也能长成花的模样,且不凋谢。我还爱给每盆多肉标注“迁徙”时日和雅致的“芳名”。看到母亲带回的这株多肉,我习惯性掏出手机,用“形色”App一拍,几秒后美图生成,系统显示花名——胧月,下附一行小字:“人似朦胧月,颜如珠光镜。”哈,这株多肉貌不惊人,花语却极风雅,让我多了几分爱意。

  刚来那年,在母亲照料下,原本只有一枝叶瓣的胧月在我们家阳台上那浅绿花盆里顺利舒展。从此,阳光、微风,还有母亲隔一两周浇灌的淘米水,滋养着它泼泼洒洒地生长。第二年春,它的叶片簇生成莲座状,像极了风车。那饱满的叶瓣绿嘟嘟的,似乎一碰就能碰出绿汁。我偶尔会去阳台看看,并没有特别“宠溺”它。这么多年来,我已习惯了和周遭的人与物淡然相处,寂静欢喜。

  “咦!这小东西还会开花,可惜花太小,花色灰,不好看也不香。”小花乍开,被母亲无意间发现。我闻声过去一瞧,还真开了。那花枝纤细、暗黄,枝条上零星绽放着一朵朵如米粒大小的花,色调灰粉,没有乡间田埂上的野花明艳。俯身轻嗅,没闻着一丝花香。可惜呵,辜负了“胧月”的这份雅致。虽然花开得寒碜,但枝条上那一连串细小的花蕾,让人不得不承认它在很认真很努力地开放。正所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胧月花小,也可笑春风。回眸间,看见母亲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这毫不起眼的小花像极了母亲,一辈子做着种种琐事,却在努力绽放自己的芳华,与父亲一起撑起这个小家。

  后来几年,不知怎的,那株胧月渐渐凋零了叶瓣,只剩色泽土黄的茎,光秃秃地盘曲在花盆上,像老者手上如蚯蚓般偾张的静脉,有点丑陋,甚至有点惊悚。只在茎的最顶端,还有三四瓣叶倔强地生长着,似乎在告诉主人:即使叶瓣零落,它也在积蓄力量,努力活出自己的模样。

  那段时间,母亲如这胧月般憔悴、无力。我当时天真地认为,母亲许是早年过于劳累,透支了体力。所以,我默默地接过了母亲平日里所有的家务活。可是,“享清福”的母亲依然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如那盆胧月,渐渐地茎秆分明。

  再后来,母亲住院了、手术了……阳台上很多多肉都在母亲病情恶化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枯萎了。而那盆胧月虽然只剩长长的茎在盘曲,但依然努力地释放绿意。有时站在窗前,木木地看向阳台,恍惚间似乎看到母亲提着水壶走在中间。我总会在这样的恍惚时刻喃喃轻唤一声“阿娘”,可一阵风过,眼前除了多肉的狼藉,哪有母亲的影子。我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来帮我打理这些草木了,再也没有人会惦记我的小喜好了。人世间很多小美好,都随她而去了……

  如今又是三月。走至阳台,蓦地发现那盆原本濒临枯萎的胧月竟绿影婆娑。只见它那粗壮难看的茎上重新长满了叶瓣,浅绿色的,饱胀着汁液,似乎这小小的浅绿花盆已承载不了它的盎然春意。看着眼前满是绿意的胧月,心下却没有一丝欣喜。人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没人告诉我,草木一秋后,依然可以在春回大地时蔓延生命、张扬芳华;而人生一世,走了就是永世不见。而且随着时光流逝,逝者在这世间的所有痕迹都会慢慢淡去,直至无踪。

  自你走后,三月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因为几年前的三月,你给我带来了这盆胧月;而今逢春,它又葱茏,但那个带它回来的人儿却再也不会回来。因为49年前的那个三月,你带我来到这世间,倾尽所有疼爱丰盈了我的生命;而如今,那个带我来到人间的人儿,却再也不能在人间相见。你说,今又三月,我怎能不想你?每日每夜都会想起去年三月你在异地医院里无望地挣扎,我的眼泪又来了,我的睡眠也被偷走了。即使恍惚入睡,可午夜时分,你那熟悉的身影总会向我走来……我总是哭着醒来……

  三月,心绪难宁。我拒绝了三月春风的盛邀,百无聊赖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阳台上的胧月绿意攀爬;抬头再望望窗外三月的天空,清朗明媚。也许如好友所宽慰的:“天堂比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