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灯照岁
♦存志外国语学校八(4)班 金宇澄
腊月廿八,我在阁楼里翻出那盏褪色的龙头灯时,春风正卷着咸腥的海雾扑进临海老城。龙角上缠着的红绸早已泛白,却还系着去年我偷偷挂上去的贝壳风铃。“小满,该扎新龙了!”楼下传来阿爷沙哑的吆喝。老木梯“吱呀”作响,我看见天井里堆着新劈的竹篾,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木质光泽。
今年不同往年。爸妈终于从外地打工回来,带着印满英文的糖果,还有一盏会说“恭喜发财”的电子灯笼。但阿爷看都不看那流光溢彩的新玩意儿,只顾埋头剖竹篾:“正月十三要迎板龙,咱家得扎龙头。”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青竹上摩挲,仿佛在抚摸着珍宝。
扎板龙是临海人过元宵的头等大事,传统板龙的制作堪称一门精致的艺术。这几年爸妈不在,我就成了阿爷的帮手。
龙身的骨架是用竹篾精心编织而成的,阿爷的手很巧,将翠竹部分剖成细条,然后弯曲缠绕搭成龙身的框架。糊在骨架上的纸是特制的,轻薄而坚韧,散发着淡淡的木质味,上面绘着飘逸灵动的祥云。龙鳞闪耀着金光,每一片都像在诉说着古老的传说。巨大而威严的龙头,眼睛大而有神,龙须随着风飘动,栩栩如生。阿爷一边做着,一边给我讲关于板龙的故事。听完后,我的眼里浮现对游龙的敬畏和期待。
记得幼时总嫌龙灯笨重,举着竹竿跟在队伍末尾,看大人们举的龙身在石板路上起伏,宛如一条搁浅的银河。可今年,社区书记说要用新材料——轻便的碳纤维替代毛竹,龙头装上LED灯珠。阿爷气得摔了茶碗:“龙魂都让你们照没了!”
到了正月十五晚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鼓声,古街两侧悬满花灯,文化广场上,无数节龙身正在拼接。令我惊讶的是,年轻人举着轻巧的碳纤维龙身,老人们却捧着祖传的毛竹龙骨,两条龙在暮光中静静对望。社区书记擦着汗解释:“老龙走城南,新龙游城北,这叫双龙呈祥!”
我跟在阿爷身后检查老龙。七十二户人家送来的龙节各有故事:三婆那节贴着孙子满月照,开餐馆的老王在龙腹塞进辣椒干,我的龙头灯里则添了电子风铃。暮色初合,双龙同时点亮,老龙的棉芯灯笼晕染着暖黄光晕,新龙的LED灯流淌着七彩星河。鼓点如春雷滚过大地,两条龙开始游动。我跟在阿爷身边舞动龙头,电子风铃与铜铃铛和鸣,竟意外地和谐。转过新建的跨海大桥时,对岸新城灯火通明,玻璃幕墙将龙影折射成满天星辰。
最动人的是双龙在文化广场交会的刹那。老龙忽然昂首转身,新龙默契地俯身盘旋,龙须与光带交织成巨大的同心圆。抱着曾孙看龙的三婆抹着眼泪说:“我嫁过来那年,龙灯还是纸糊的呢。”穿汉服直播的姑娘们,举着糖葫芦追逐的孩童,还有轮椅上的老木匠,所有人的脸庞都被龙灯映得通红。
子夜散灯时,阿爷把旧龙头灯递给我:“明年该你掌灯了。”海风送来咸湿的祝福,我看见新城的光河与老城的灯海连成一片。那些固守与改变,传统与新潮,此刻都化作龙灯里跳动的火苗。台州人的元宵从不是简单的辞旧迎新,而是让绵延千年的龙魂,载着所有人的梦想与期待,游向春天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