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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005版:青草地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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鲞,美鱼也

  节气行进到“大雪”的时候,太阳每天慢吞吞地爬上来,急匆匆地坠下去。淡金色的光亮,蜜汁一般温和。干燥的西北风从朔方长驱直入,晨昏之际显露厉色,刮得树叶簌簌地落。这时节,松门、石塘一带渔区会特别忙碌,家家户户开始晒鲞。家门口、屋顶上、矮墙头,晒着的鲞货,经由北风和阳光的联合打造,锁住大海的鲜香,缔造岁暮的人间美味。

  鲞,美鱼也。关于鱼鲞,有一段神奇的传说。据唐代《吴地记》载:阖闾十年,东夷侵吴。吴王亲征之,逐敌入海。双方对峙近一个月,军粮告罄。吴王焚香祈天,忽见金色鱼群踊跃而来。军士打捞捕食,得以解困。军士复以咸水腌余鱼,因号“逐夷”。吴王归,会群臣,念海上所食之鱼。因其美味,乃书“美”,下着“鱼”,为“鲞”字。

  晾晒,是民间保存海鲜最古老的方法之一,是东南沿海渔民智慧的结晶。温岭松门白鲞,在明代永乐年间,为宫廷贡品。1910年,清政府举办的第一届世界博览会上,松门白鲞跻身“江浙水产馆”,风头愈劲。资深“吃货”诗人袁枚盛赞:台鲞好丑不一。出台州松门者为佳,肉软而肥鲜。

  如今的渔区,凡鱼皆可晒。墨鱼、鮸鱼、白梅鱼,曝晒后只能称为“鱼干”。传统意义上认可的白鲞,原材料须得是膘肥肉厚的黄花鱼,俗称“大黄鱼”。加工白鲞,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须得郑重对待。

  “臭鱼难晒好鲞”。稍有生活经验的渔家女子,说起晒鲞,心里都藏着一本经。如果鱼的品质不好,怎能晒得出好鲞?有了鲜鱼,倘若刀法不精,照样晒不出好鲞。在松门镇南塘一村,67岁的陈阿婆,给我示范了剖鱼的过程:将新鲜黄鱼平放,左手按住鱼的上半身,右手举刀,以大约45度的倾斜从背鳍处割入,一刀到位,干脆利落。刀锋沿着鱼背的弧线前行,角度逐渐放平,尽量贴着背鳍并行,以免留下鱼肉。完成一个直刀后,以刀头在鱼腹内的胸锁骨中间开一刀,俗称“开八字”。再避开头盖骨,刀口在头盖骨与右眼之间轻巧滑过,以完整保留脑壳中的两颗耳石,俗称“避珠”。刀落手起,顺势将内脏剔除干净。刀法娴熟,游刃有余,短短几十秒之间,一气呵成。阿婆完全担得起“手指艺术家”的称号。

  剖鱼,仅仅是揭开序幕。要想晒好鲞,还得遵守“腌得成,洗得淡,晒得干”的古训。食盐,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饮食方式,不仅能杀菌,激发鲜味,更能抗衡时间对食材本味的破坏。一条鱼铺一层盐,层层叠加,将鱼压实在大容器里,一般要腌三四天。待食盐深入鱼的每一寸肌肤,再将鱼完全浸泡在淡水中,沿着脊椎骨从头到尾,彻底清洗,以保证退去咸味,散去腥气。沥干水分后,选择阴凉通风处,将一条一条的鱼,挂在竹竿上,铺在篾簾上,晾在竹筛上,肉面朝向阳光。首尾交接,铺天盖地的鲞,闪着鳞光,延绵成微微荡漾的曲线,亮亮地晃。数日之后,新鲜黄花鱼略收缩身材,蜕变成唇连尾弯的鱼鲞,通体的灰白色中,泛出淡黄的柔和光影,好像挽住了落日余晖。

  “人怕奖,饭怕鲞”,说的是鱼鲞是最能下饭的菜。清蒸白鲞,是懒人做法。隔水蒸熟的鲞,奉上的是闷骚的本色姿态,遵循的是大道至简的原则,唯恐喧宾夺主,几片薄姜,几粒葱花,予人沉静和葱茏的遐想。细细咀嚼,咸鲜软糯,是海风的味道,是薄阳的味道。黄鱼鲞冬瓜汤,是渔家主妇的拿手戏。鱼鲞在清水中泡发后,切成四方小块,在温水中复活,在沸水中再次感受在浪中跳跃的灵动。顺势倒入细细切成薄片的冬瓜。冬瓜酥烂后,可出锅。冬瓜绵软得像是藏雨的云朵,是欲言又止的意味。鱼鲞温软,鲜香渗透每一口汤水。冬瓜大素,鱼鲞大荤,刚柔相济,荤素中和,是中庸之道在日常饮食上的生动写照。

  多年前,我在海山人家享受过黄鱼鲞煨肉。微火慢煮,肉块慢慢地染上琥珀色,颤巍巍渗出油光,与鲞一起,码于白瓷浅盆中。瓷盆立即流光溢彩,有一种温和雍容的气场,缓缓释放出深藏不露的浓香。肥腴的猪肉,紧致的鲞肉,像一个兴奋的暴发点,瞬间点燃味蕾引擎,在撕咬与吞咽之间快意往来,带来老于世故的深沉回味。

  ●九龙学校五中校区 赵佩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