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佩蓉/文

　　飞瀑是绝美之景。两岸群山对峙，中有峡谷。一条幽静延伸的山路，一条奔涌不息的瀑流。平缓处，清澈而开阔的水域，山草顺势倾伏，恰如发辫飞扬。峥嵘处，轰然跌落，立见惊险。水流鼓荡，狂澜高发，似千军万马兵刃相接，镗镗鞳鞳，震耳欲聋。山与水相互依存，一瀑八折，一级一形，段落分明，着实是奇观。

　　这是在中雁荡西漈。温州方言称瀑布为“漈”。

　　龙，上可升腾云天，下可潜藏深渊，是受崇拜的神异之物。八折瀑，以“龙”赋名。一块磐石屹立，将急流生生分成两股细流，宛若龙须飘飘，故称“龙须瀑”，是西漈送给我们的第一个惊喜。瀑流虽小，但是力量集中，锵然作金石声，恰似龙吟。

　　我们默默穿行。过了龙须瀑，山势见陡。忽见前方栈道狭长，有楔形巨石挡道，较大的一块横悬头顶，形成逼仄关隘，仅留一隙，只容一人通过，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取名“悬关”。人立悬关中，不过芥子一粒。

　　无限风光在险处。第六折龙游瀑是最壮观的。弧度很大的拱桥跨在山涧，中空成穿透的通道，腾出回旋的余地。十几米高的飞瀑，悬空穿过，恰似白龙呼啸，水雾蒸腾，始终伴随着震天撼地的声响：轰轰轰。整个山涧似乎都在颤动。

　　在龙游桥上独立，不知不觉入了诗境：翠烟缥缈不定，漫山遍野蒙上薄如蝉翼的纱绫。回环曲折中现出数方凝碧。远处的龙山湖，舒展着温柔的曲线，细眉小眼的娴静。迷蒙模糊中，百丈岩、玉甑峰施施然靠近，慢吞吞飘离。正是南宋王十朋诗中“十里湖山翠黛横，两溪寒玉斗琮琤”的意境。近物历历在目，雨潇潇而吹衣。夏雨密集地泼下来，伞面砰砰如鼓点。银亮的伏流，紧依在岩壁，因背靠的辽阔坚硬而掌控流淌的步履，而后汇入瀑，注入溪。思绪也变得清灵豁达。人常说，囤则积，空则灵气往来。一挂飞瀑，就是一个盛大的生命气场。倘若丘壑塞满，必然没有生气流荡。拱桥中空，空出容纳天地的旷达，才能开拓出纵横恣肆的疆域，疏处可游龙。人也是，拥有宽广的胸怀和辽远的眼光，才能建立内心辽阔的版图。

　　这样一想，飞瀑就变得意味深长，让我获得继续探寻的动力。地势渐趋平缓，豁然开朗。一痕石碇，大半隐于碧流中，露出的一截甘愿为溪与岸作谦卑的过渡。涉过石碇，我们去拜谒百丈禅寺。有百丈岩刀劈斧削的雄伟背景映衬，深山古寺好像鞍马相配，相得益彰。明黄院墙深红圆柱，不见宏阔，却是古朴谨严，隐于浓荫之下，让我感到某种庄严法度。寺前庭院小站，但见山高林茂，漠漠天色向晚。云雾升腾之间，对面的火焰山忽隐忽现，唯棱线分明的圆锥形巅顶始终可辨。雨点间距疏朗，却是犀利有力。在浓云与地面之间，连缀成直白的雨线，落在檐瓦上，滴答可闻脆响。梵音像细流，浅浅起，汩汩出，经久不息，恰如山风过处竹树摇曳。我们的鼻底，隐隐嗅出水汽在流动，檀香在袅娜，山林在吐纳。舒缓慈柔的气息，是朴素而高贵的意象。山风水月，本无常主。哪知今日有幸，做了回主人。

　　进入寺内，大殿一隅，是人间情境：几案上，杯林立。热水佳茗，殷勤侍候。年轻的法师宽衣阔袖，让座布茶，眉眼间漾出散淡的笑意。

　　瀑流不曾停歇。到龙街，终于松懈下来。我一直猜想，龙街会是深山里的一处繁华，至少是一个村落。哪里想，溪深林密处，人迹几无。唯有初夏的落花贴着水流，兀自幽香。碧流淙淙，形如长龙逶迤，映照出四周峰峦的轮廓。方知：欲进而却，欲止而深。所有的激越，不过是为了抵达平和。山色青黛如洗，草木翠亮如拭。整个下午的劳累终于彻底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