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春晚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孀居的悲苦

　　这首词作于1135年，当时词人寓居金华。词人用第一人称的口吻，给读者带来强烈的视觉体验。远景是暮春景象：风甫住，花落尽，尘土中蕴含着淡淡的微香。这微香如同滔滔的氤氲往事，轻轻掠过鼻尖。那些纷繁馥郁的花儿，那些缤纷温暖的往事，那些绮丽缱绻的情致，如同尘烟渐渐散去，无迹可寻。悲从中来，词人以“欲语”为铺垫，用意精深。故乡沦陷后的漂泊之悲，流离生活中的孀居之痛，欲诉无语，也无从说起，只能是情不自禁地借眼泪来宣泄内心的痛苦。经过控制的满腹忧愁，开闸一般倾泻，足够产生扣人心弦的艺术魅力。

　　流离失所，仓皇南迁，悲戚和绝望刻骨铭心，尖锐地逼近生存的核心。镜头拉近，房中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蝉鬓不整，凤钗慵堕，偶动心思，拟往双溪。最终没有出行登舟，原因简单：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虽处忧患穷困，词人依然没有局促和慌乱。“春尚好”“泛轻舟”，在明快的节奏中，恰到好处地传达出词人一刹那的心动，为下文的愁绪做足铺垫和烘托。“只恐”轻轻一转折，词人的“愁”才脱口而出。愁，本来极抽象，很难具体描摹。双溪舴艋舟也无法承载，就有了量化和具体化。到底有多少幽怨，有多少凄凉，有多少隐忍，才可以将愁苦写得如此厚重？在起伏回环中，女性独有的细腻心理变化和稍纵即逝的深切感受喷薄而出，可谓浅扬深抑，跌宕起伏。曲终阙尽，余弦尚兴，将全词的情感推向高潮。

　　终其一生，易安居士并没有找到宁静安心的居所。在“忧患得失，何其多矣”中反复煎熬，李清照秉着遗世独立的风骨，桀骜前行。李清照的创作，以南渡为界：前多写闺中生活，题材集中在自然景物和离别相思，清新俏丽；南渡以后，视野开阔，多怀旧悼亡，题材集中在家国之痛，凄苦哀伤。如果始终沉浸在个人小情绪，只陷在伤春悲秋的小圈子，人生终究会显得浅薄，格局终究不够高阔。“九万里风鹏正举”，是词人在苦难中淬炼出的轻盈。“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是词人历尽惊涛骇浪后的凌云壮志。李清照是以女性本位写爱情悲欢和亲历的家国巨变而获得成功的第一人。她的词，融入身世之悲和家国之痛，独具一家风貌，温婉中透出刚健，婉约而不流于柔靡，被后人称为“易安体”。雅而不涩，易而不俗，倜傥有丈夫气，是“易安体”的特殊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