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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悦读

诗人的 碎片式独白

——读《不安之书》

  赵佩蓉/文

  费尔南多·佩索阿是葡萄牙著名诗人,生前寂寞,死后轰动。短暂的47年生命中,佩索阿先后以75个“异名者”的身份进行自我解构,留下500多个日记体片段,记录一个同生活始终保持距离的感觉主义者对世界的观察和思考,实现一颗孤寂灵魂的私密独白。这些散佚的文字,被后人整理成《不安之书》。《不安之书》的内容非常丰富,透露出佩索阿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独特感悟,为读者窥视佩索阿的哲学世界打开一丝缝隙。

  佩索阿的不安,来自世界的躁动喧嚣与归于虚无的纠缠。“如今,世界只属于愚昧无知,麻木不仁和躁动不安。事实上在今天,获得生存和成功的权利和获准进入精神病院有着同等的基础:缺乏思考能力、不道德和精神狂躁。”无处不在的不安定,不确定,促使佩索阿反思人类的生存状态。“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黑夜”,佩索阿与真实的生活之间总是隔着玻璃,自我在世界上得不到任何回应。过高的理想变成灰烬之后,他否定现实世界。这颗惶然不安的心,与世界格格不入。他认为生命是“荒野僧侣”或“幽野隐士”般的无价值,无意义。他视“感觉”为唯一确凿的真实,主张用艺术的直观形式(感觉和审美)过渡到至善世界。这种积极的虚无主义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清醒、蜷缩,沮丧、挣扎。“艺术减轻了生活带给我的压力,但我依然生活着。”在自我怀疑与自我对抗中,阵痛必然产生。佩索阿近乎残酷地认识生活的真相,写作成为他的精神避难所。他说:“我耗费着一部分生命,用在胡乱诠释完全虚无的东西,而另一部分生命用于写作散文诗,以抒发我不可言传的感觉,借此来拥有未知的宇宙。”

  佩索阿的不安,来自孤僻与温柔、厌倦与憧憬的矛盾。缓慢滴落的水珠、偶尔掠过屋顶的阳光、阴郁的薄雾、枯燥的斜坡以及一块湿抹布,是佩索阿日常生活的全部内容。同时,沉闷的生活给孤独者提供了无限辽阔的遐想空间。他认为,暴力是“人类愚笨品质的特例”。即使面对现实中给人记数的账本,他说“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柔能克刚。制服一匹野马的,可能不是吆喝或者鞭打,而是温柔地触摸鬃毛。佩索阿认为,温柔是最强大的力量,能对工业时代、战争、专制等一切坚硬的事物作出最决绝的反抗。他视温柔为宽容,信念和勇敢的象征。

  理想和现实的剥离撕裂是常态。一个理想主义者更容易看到世界的谬误和缺失。外界的强悍和粗糙,时刻蹂躏着佩索阿脆弱的内心。他说:“生命是一段过场,是死亡与死亡之间一段静默的过场。”纵心有猛虎,也要细嗅蔷薇。他又坦言:“我要向生活伸出脖子,承担车轮的巨大沉重。”“我要焕然一新。”对佩索阿来说,也许生活就像一辆晚高峰中姗姗来迟的公交车,急巴巴地赶上去,却发现充斥着体臭、油臭,还有唾沫在摇晃的车厢中横飞。麻烦的是——尽管很不甘心,一直在反抗在排斥,又不可能跳下车。

  佩索阿就是这样,踩在内心的挣扎上,开诚布公地谈论细微的情绪。倘若要探究他的矛盾起源,我想原因是多方面的。在里斯本的一条街道上,佩索阿干了一辈子的助理会计师的工作。白天,披着小职员的面纱,小心抄写,在平衡表上记录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夜晚,撕下那层黯淡,穿越在奇妙的想象和思考中。没有交际,没有其他爱好,单调的生活提供他无限驰骋的疆城,允许他洞察世界,旁观人类,用文字守护每一个梦境。佩索阿幼年丧父,一辈子单身,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终生陷在悲观绝望的泥淖里。是写作,让他展开思想的翅膀,在多重的矛盾中达到平衡。

  《不安之书》不光胜在内容深刻,更美在手法优雅。没有行文逻辑可循,也不讲究谋篇布局的技巧,但是,佩索阿擅长将神秘莫测的意象组合在一起,借助比喻来描述极为私密的个人体验。“真实的我只是一只没有井壁,却有着井壁粘度的井。”“一股影子的风把死意欲吹的灰吹过我清醒的部分。温暖的沉闷露水从没有人知道的天幕滴下。一种巨大而无力的焦虑从我的灵魂筛下并且无意识地改变了我,一如风改变了树尖排列的绿条。”读起来有点费力,但是美极了。“井”“风”“露水”都是平常事物,但是佩索阿有能力将它们串联在一起,来展示个体的感觉、认知和探索,并且给读者留下思索的空间。在佩索阿之前,阅读的目的,我可能更多地接受一种价值判断,引发对某一现象的思考。文字承担的功能是教育和警戒。但是,《不安之书》引导我“感受”。“不安”,本来就是一种抽象情绪,很难正面描述。此书通过意象的呈现,在具象中,促使我了解并尝试回应特定的情感体验,也许能悟到些微暗藏的玄机。阅读《不安的书》,其实是一次精神上的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