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龚诤/文
梨花落时,清明又到。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怀念你,我的同学,我的兄弟。
你一去二十八年。那年,你曾对我们几个铁哥们说:“等你们考上大学,我送你们每人一双锃亮的皮鞋。”你知道我们这些农村娃从来没穿过皮鞋,你说,穿上皮鞋就是走阳光大道,就是要去做城里人。然而,当我们几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你却不能和我们分享这个特殊的喜悦时刻。你永远地走了,我们知道你的身体出了问题,但我们依然觉得突然,依然无法接受。高中三年,最好的伙伴,在送别的那天,不是再见,是再也不能见。
二十八年来,你时常在我们几个好兄弟的谈话里,我们小聚,总有缺少你的遗憾。二十八年前,我们的高中生活历历在目:你的成绩不优秀,知道自己考大学无望,但你总是为我们加油。那时学校伙食不好,我们几个兄弟来自其他乡镇,只有你家离学校近,于是,你时常带我们回家去饱食一顿。你家在河中的小岛上,需渡船上岛,你是撑船的好手,拔篙、点岸、插入河底,一气呵成。撑船的长篙在你手里变得轻巧灵活,船在几十米宽的河道上被你驯服得乖巧听话,稳稳向前。我们也都是河边长大的娃,可我们却丝毫没有你这样的技艺,我甚至连船桨都不曾摸过。
周末我们不回家,为了让我们顺理成章地吃上更香甜的饭菜,你总有理由让我们去你家,请我们帮忙剥花生、请我们帮忙摘橘子、请我们帮忙捡棉花……谁也没想到,种着那片洁白棉花的土地,不久就成为你的长眠之地。而你,是那样身高马大,让人感觉身强力壮,骑着一辆二八式自行车,你就可以驮着我们两三个人快速冲上几十米的长坡。可身强力壮的你,却在美好的青春里倒下了。
你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生活中你却常独自忧郁。你想去当兵,然而连续两年体检都不合格,当你看着朋友从部队寄来穿上军装的照片,你潸然泪下。你憧憬美好,但总是受挫;你很热心,但有时被误解;你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吹着口琴,吹出你内心的独白,其他人不懂,但我们明白。
后来,你放弃了学习。那段时间,我们继续挑灯夜读,你却走进了工厂学习扳拉冰冷的钢筋。你谈起了爱情,你说爱你的人你不喜欢,你爱的人却又对你冷淡,似乎在谈着一段形式化的爱情。那时我们无法体会你全部的忧伤和煎熬,只是知道不久你就病了。
出院后,我们几个同学去看你,你说好多了,只要常吃点药养着就没事。那天,我们四个人在你家吃了饭,欢笑不断,依依不舍,干脆一起挤在你的床上过了一宿,谈论着美好的未来。我们都忙于紧张的学习,那段岁月,我们没有先进的通讯工具,分开后彼此便是封闭的,只是等我们高考完,你已离世。我们很惊讶,也很伤痛。
去年,我开车回家,在你家河边停下,河上架起了一座长桥,你们村已不需要撑船进出,车辆行人可以悠然经桥而过。可是,我多么希望那个拔篙弓身、轻巧撑船的身影再出现。如果可能,你也人到中年,鬓微霜,膝下儿女已上大学了吧。如果可能,你也一定驾着车,抑或信步,悠悠地从横卧于小河的长桥上走过,看河水倒映蓝天白云,看河底的水草漂浮,看这母亲河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朴实的乡亲。
又是一年梨花落,梨花落后是清明。那一幕幕记忆,刻在我们的生命里,每每触碰,既是温暖,又是伤痛。只愿世间这种伤痛不再有,只愿人间开满桃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