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好龙”别解
胡胜盼/文
2024年是农历甲辰年,即龙年。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成语“叶公好龙”。
提及“叶公好龙”这个成语,在中国不能说是妇孺皆知,也算得上是深入人心。如果说要给“叶公好龙”找一些近义词,那么很多人会在脑海里滑过“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等。可知,人们记住这个成语在于它的批判内涵。但是,在笔者看来,成语的主人公叶公其实很委屈。
“叶公好龙”出自汉代刘向所著的《新序·杂事五》,原文为:“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意思是说,春秋时楚国贵族叶公子高很喜欢龙形的东西,不但衣带钩、酒器上都刻着龙,居室里雕镂装饰的也是龙。他的这种狂热喜爱感动了天上真正的龙,它从天上下降到叶公家里,龙头搭在窗台上探望,龙尾伸到了厅堂里。叶公一看是真龙,转身就跑,吓得失魂落魄,惊恐万状,不能自已。在最后一句中,看待叶公的这种举动,刘向的定论是:叶公并不是真的喜欢龙,他喜欢的只不过是那些像龙的东西,而不是真龙。
正因为刘向对叶公的另类喜爱作出了正式评价,所以“叶公好龙”就掉入了贬义词的深渊难以翻身了。后世以“叶公好龙”来比喻自称爱好某种事物,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爱好,甚至是惧怕、反感;并借以辛辣地讽刺叶公式的人物,深刻地揭露了那些只唱高调、不务实际的坏思想、坏作风;同时也讽刺了那些名不副实、表里不一的人。
由“叶公好龙”,想到另一个成语,叫“爱屋及乌”。“爱屋及乌”出自《尚书大传·大战》:“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解释为:因为爱一个人,而连带爱他屋上的乌鸦。比喻爱一个人而连带地关心到与他有关的人或物。与“叶公好龙”并列相看,“叶公好龙”属于贬义词,而“爱屋及乌”则多用于褒义。可是要问,如果我爱一个人却并不爱他屋上的乌鸦,怎么办?如果我是叶公,我就是仅仅喜爱龙形东西,或者说喜爱的仅仅就是艺术化了的龙,而不是现实的真龙(且不论龙是否存在),这样有错吗?
从“叶公好龙”到“爱屋及乌”,还想举一个当下的例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部分衣服上流行起了以骷髅作为装饰。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人们对于反常事物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但即便如此,我想身穿骷髅纹饰衣服的朋友也应该只是接受这种纹饰,倘若真的拿一个白骨骷髅出来放到他或她的手里,不知会被吓成啥样。 由此推论,是否觉得叶公很委屈呢?他爱龙形纹饰,不爱面目狰狞的真龙,有错吗?艺术来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艺术与现实存在一定的差距,这其实是符合科学规律的常识。
比如说戏曲舞台上的武戏。戏曲武戏是通过一系列程式化的舞蹈动作,来体现剧中人物肢体冲突,反映故事情节的。欣赏戏曲武戏,不管是演员以肢体表现的翻转腾挪,还是以刀枪把子表现的击打穿刺,都是那样美,那样令人陶醉,观众们津津乐道于其中,因为这是艺术化了的武打动作。但是,你是否想过戏曲武戏反映在现实里又是什么呢?不错,是打群架,或者是战争。血腥、残酷、野蛮……如果不是心理畸形,没有人会喜欢现实中的暴力。可知,喜欢武戏就是喜欢武戏,它与暴力无关。这不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吗?叶公喜欢艺术龙就是喜欢艺术龙,它与真龙无关。
杨绛先生曾在《记钱钟书与围城》中记述过一件趣事:一位美国女士在读了钱钟书的《围城》后,十分敬佩,要登门拜访。钱钟书在电话中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每每想起这个故事,又会思考“叶公好龙”。其实,那条真龙真不该去叶公家里。人家叶公喜欢你的想象化存在,心里感念着就行了,何必现真形吓煞人家呢?本来叶公只是默默地执着“追星”,被真龙的“倒追星”一搅乱,反倒落了个千古骂名,实在很冤。
笔者揣测,钱先生之所以拒绝那位美国女士的拜访,是因为他深知艺术品与艺术创造者之间是存在差距的。艺术品可以被创造得美轮美奂,惊天动地,感人肺腑,但艺术创造者是活生生的人,所以“爱屋”即可,至于“及乌”另当别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难得糊涂在很多时候反而会收获内心的充实和对人、事、物的敬畏。
别解“叶公好龙”,在于独立眼光,在于反向思考,在于读人读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