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日报 数字报纸


a0004版:海潮

  章柠檬/文

  现在的夏夜,谁会想到逃跑呢?我们甚至连动都懒得动。要逃,也是想尽快逃回空调房,和夏天的炎热作无声的对抗。

  可在那个没有空调,甚至连电风扇都要共享的年代,作为孩子的我们,能想到的对抗夏天的办法,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对,就在夏夜的掩护下,我们出逃!去打败夏天的热,把快乐拿下。

  温岭市区北山一带有很多农户,我的小学同桌李小伟跟我们透露了一个情报,说他家一个邻居就是种植黄瓜的,黄瓜地离家门口有100米远,晚上8点左右,农户就不再照看瓜棚了。我们约了共5个核心朋友,谋划了好几天,决定要干票大的。

  夏天的夜来得比较晚,我们巴巴地盼着天全擦黑了,兴奋得不行。大家按照原先说好的,统一穿深色衣服,然后约在卖鱼桥会面,5个小毛贼就开始欢腾地向北山进发了。瓜棚有3个教室那么大,里面黑压压一片。我们确实有点紧张,先派一个钻进棚里熟悉路线,再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潜入瓜棚最深处。毕竟是农村,偶尔会听见狗吠,也会听见凉乘的人路过时的咳嗽声,这些都会把我们吓得够呛,抱着头蹲在瓜地里,一动都不敢动,等瞅准了时机,我们才会对黄瓜动手。没想到黄瓜也不好拧,有些估计不够成熟,都不太愿意跟我们走,一拧就会惊动整根藤,害怕、用力、心慌,让我们被几根黄瓜折腾得汗流浃背又激动不已。

  毕竟是10来岁的孩子,每人每回顶多敢偷3根黄瓜,就为这,要在夜色中来回走1个多小时,可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干成了一件特别刺激、特别得意的大事。而且多制造一次类似的秘密,我们的友谊就多加深一次,月色可鉴呀。

  约摸着,我总共干了5回吧,直到有一天,我们带回来了一个最大的“战利品”,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黄瓜,足有手臂般粗。我们压根不知道这根黄瓜是不能随便摘的,我们每个人都尝了一口,又老又涩,很难吃,“听我妈说过,这好像是留种的黄瓜,是要特别保护起来的。”李小伟比我们要懂一些。我们都有点慌了,先前的兴奋一扫而空,悻悻地望向那根被我们糟蹋的黄瓜王,都能猜到它的主人对它有多珍惜,失去它有多难受。那根老黄瓜,结束了我们的“北山之约”。

  没过多久,我们又有了新的出逃计划,有同学打探到花园巷有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桑葚树,主人是个耳背的老伯伯,晚上又睡得早。我们又开始激动了,为了提高计划的成功率,我们拖延到晚上10点后才行动。那时的小学生睡得也早,打跑睡意的是出逃的刺激,只要能骗过家长的眼睛,我们就决定先逃为快,哪怕知道回来必挨一顿打都动摇不了我们逃跑的意志。那时的孩子,哪个不皮实,全靠父母三天两头揍出来的。

  晚上,我们准时来到了花园巷的那棵桑葚树下。树太高了,超乎我们的预想。幸好有男生在,他们负责爬树,女生负责捡。可我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等爬上树,发现只能够着近点的果子,再说桑葚是黑的,掉下来也不好捡。那就狠点,我们给男生递棍子上去,让他们用力敲树干,底下的我们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去接。太得劲了!耳背的老伯也真是配合,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把我们给乐坏了。行动非常成功,大获全胜的我们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边吃边笑,笑得星星都亮了。

  第二天,我们都被家长严惩了,是衣服上洗不掉的大片桑葚汁出卖了我们。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那位桑葚的主人,聋耳老伯居然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听来的地址,是来找我们算账吗?不,他送来了一篮桑葚,跟我妈说:“叫孩子们不要再去爬树了,树干都快被坐断了,万一掉下来多危险呀。”我们又愧疚又感激,一致怀疑,那老伯的耳朵根本不聋,多想再去敲一回他家的桑葚树试试,可再也没去了。

  上了初中后,朦胧的青春常让我们望向高远的天空,夏夜星光灿烂,我们的逃跑一半是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一半是为了看见未知的成长。虎山公园的上凉亭边有一块小草坪,我们常约在一起看星星。“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海子的那句诗,是我们的疑问,也是我们的答案。还没完全长大的我们,总想站到最高的地方,看到最远处,我们在布满星光的夜空下尽情憧憬着自己的未来,那毫无依据的猜想和不切实际的愿望,就像夏天山顶的风一样,搅动着我们的热情,又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

  我们会在下山后,集体去吃冷饮,八一宾馆楼上的那家,要排队取票的,很是热闹。2.5元的牛奶八宝饭、5毛的糯米蛋糕、1元的什锦水果汤,是我们的标配。“糖加多点,再多点。”“加冰块、再加!”那时的我们不必理会血糖、胆固醇,不操心减肥、养生,就喜欢往炎热的夏天浇上淋漓尽致的冰爽,够自由,够酣畅!

  后来,上了高中的我们依然喜欢在夏夜出逃,繁重的学业让我们不知道要逃向哪里,但还是可以追逐到风。哪怕没有风,跑起来就有风。夜自修放学,从温岭中学大门出来,沿着方城路向东,是一条笔直向下的斜坡,我们并排骑着自行车,笑声灿灿地迎着风“飞”下来,真舍不得马上回家呀。于是,逃跑的念头又找上我们了——骑得更远些,去追更大的风。真不知道,少年的我们咋那么有劲?我们一次次尝试着偏离回家的路径,蹬着自行车到10公里以外的长屿、温西、石桥头……漫无目的,一直向前,就是为了享受空旷无边的黑夜和迎面而来呼啸的风。

  等到再长大一点,有胆大的男生会借来摩托车,我们就选择约在周末的晚上去兜风。当然是海边喽,自由行驶的快感让我们也变成了风,张扬的风,闪亮的风,迎向坝上更大的风。风中有黑夜说不清的神秘,有海水淡淡的咸味,也有甜甜的爱的悸动。

  逃跑着,逃跑着,我们就这样长大了,长成不再逃跑的大人模样。

  夏天依旧热辣辣,但心中似乎少了一种热度。就像此刻,我宁愿待在空调房里对着屏幕敲字,也不愿和明亮的夏天对视,最好就把夏天遗忘。

  记忆中那些存在于夏天的逃跑,原以为是和夏天的对抗,其实是一场热烈的奔赴,只有夏天才能拥抱这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