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锄头
◆胡腾华
【下水作文】
父亲的锄头
◆胡腾华
父亲的锄头多年没用,锄把裂开,在墙角倚成一个问号。
我非常清楚这把锄头的来历,是请一个铁匠花十块钱专门打造的,而那个锄把,是我和父亲上山砍伐的一根茶树干做成的。
那年我十二岁,我问父亲:“为什么要砍茶树做把,茶树的花朵开得这么热烈,又这么红火,我们去砍松树吧?”父亲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太小了,看的东西太浅了”,就把新伐的树干装了进去。回家后,他先用菜刀清理锄把上的关节,又用砂纸细细打磨。那褪去皮的锄把带有一种青涩的样子,仿佛是一只刚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有某种不甘。
从此,就总能看到,父亲扛着锄头在前面走,我跟在锄头的后面。
我们的目的地是棉花地,在那里有刚移栽的棉花苗。我看见父亲挥臂如弓,用锄头勾下天边残月。这样去了几次,我心里着急起来,“为什么这些苗好像并没有长大呢?”
“长大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些苗正在你看不见的地下扎根、吸取养分,然后分蘖,你不能急。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松土、浇灌、施肥,然后静静地等待它开花、结果,最后吐出棉花。”我又一次被父亲教育。父亲不知道的是,我瘦小的身躯里早已萌生出走的冲动:离开农村迈进向往的城市。我于是深埋自己的梦想,跟在父亲的锄头后面,给棉花松土壤、施化肥、剪枝丫。我知道,只有将自己深埋,才可以借着土地和乡村的供养茁壮而长、凭力而跳。
那一天,晓星犹在,蛙声煮沸黎明。父亲叫我去干农活,我站在锄头前犹豫。不知怎的,我无意间碰到了锄头,锄头顺着墙壁倒下,正好砸中了父亲的额头。我不敢看,也不敢说话,怕受到父亲的责骂。可出人意料的是,父亲只是默默地扶起锄头,什么也没说,扛起锄头独自走向了棉花地。
秋风如刀,吹枯了棉花叶,也吹开了成团的棉花。每一朵都是白云悄悄降落枝头,无瑕、纯净,闪耀着农村人的希望。这是土地对劳动者倾吐的心声,那么洁白,那么纯粹。如果你这时走进棉田,会有一种身处天庭的错觉,人间哪能这么纯白?但是在这个收获的时候,父亲的锄头总是隐退到最暗的角落,一声不响,从不因开满田野的棉花居功自傲,只是自顾自守护自己带着伤口的身躯,日渐黝黑。
功成身退,锄头最懂得生命的奥义。沉默与响亮,付出与坚守,等待与绽放,收获与隐退,淡泊与傲然,都在父亲的锄头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再一次望向那墙角的锄头,开裂的锄把像极了一声感叹,解除我内心深处的封锁,一寸寸拓展开去,打通我和新世界的通道。
原来锄头开掘的是我不断开阔的心性和认知,那木质的传奇里,有我梦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