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梅雨时节话杨梅
千年一果醉夏风
江文辉/文
“芒种过,杨梅来。梅雨时,醉夏风”。入夏后,缤纷水果接踵而至,前脚尝了西瓜、甜瓜,后脚就来了杨梅、桃子,是爱吃水果者最喜欢的时候了。
对于杨梅,台州人绝对是情愫在心间的。喏!除直接吃、冰冻吃外,还花样百出,如杨梅酒可以解暑气,杨梅干可以除口气,至于杨梅酱、杨梅罐头、杨梅雪糕、冰糖杨梅汤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林林总总不下20余种。而奇怪的是,走出这个地域圈后,在国内其他地方,却鲜有这种浪潮,这大抵与台州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和人文历史大有关系。
杨梅,亦称“珠红”“龙睛”,因“形如水杨子而味似梅”故名。其果色红中透紫、紫里泛黑,果质娇嫩多汁,果味甜酸爽口,清香诱人、极具风味。其原产于浙江余姚,据1973年考古挖掘佐证,在河姆渡遗址中发现杨梅属花粉,这说明早在7000多年前它就扎根在浙江这片土地上了。
而在台州,杨梅的栽培历史也非常悠久。据历代地方文献载,台州杨梅早在汉代时就有人工栽培,后于宋代广泛种植,民国时更是位居果类种植首位。甚至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直接点名了台州的杨梅——“仙居‘三姐妹’杨梅”。
缘于这份情愫,到今天为止,仙居的屏风岩顶还尚有棵近8米高,树干直径1米,树冠直径达17米,年产杨梅足有上千斤的“千年杨梅树王”,另百年以上的杨梅树足有5000多株。据《美食满台——梅雨时节话杨梅》载:“到了20世纪80年代,台州杨梅重振雄风。进入21世纪后,杨梅种植更是进入了快车道,截至2020年台州全市杨梅种植面积达44万余亩,产量27.9万吨。”
尽管与其他县市比起来,温岭杨梅的名气不够大,但其底蕴一点都不逊色。据史料载,温岭杨梅也有千年栽培历史,《嘉靖太平县志》更是罗列了包括金岙、肖村五龙山、晋岙产杨梅的掌故,至民国21年(1932),全境共输出杨梅2万担有余。品种方面,按温岭方言合算,有“早酸”“野乌子”“肚野乌”“刺梅”“高滴头”“黑品梅”“野棕里”“荸荠杨梅”“东魁杨梅”等,且品种树都干粗冠齐,叶茂枝繁,高则可达十余米,其“子”诚如三国沈莹《水土异物志》所载“子如弹丸”、宋代《赤城志》所称“土人所植,多大而甘”。
这其中,属“东魁杨梅”种植面积最广,也最受消费者青睐。“东魁杨梅”,其原产于台州黄岩东岙村,因果特大而著称,属大果晚熟品种。上世纪50年代“东魁杨梅”开始被栽植,并于1980年获得推广。
但“东魁杨梅”一开初并非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称为“东岙大杨梅”,其“东魁之祖”是一棵野生杨梅树,时树龄已有130多年,且有16株嫁接后代树,皆100年以上树龄,传仙居“东魁杨梅”品属与之同源,亦远近知名。1979年,浙农大编写的《果树栽培学概论》正式定名“东魁”,并单列为杨梅品种。
温岭,作为引进“东魁杨梅”品种较早的地区,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逐步大面积种植。以箬横镇为例,据《箬横镇志》载,“1982年以来,在县林技部门指导下,高浦岙、晋岙等地少量引进余姚荸荠种杨梅、舟山晚稻梅和仙居东魁杨梅等品种……2004年全境杨梅种植面积1512亩,总产816.45吨”,其中东魁品种占八成以上。
至今,温岭已形成“凡有山林多有移栽史”的种植格局,现较多分布在温峤西焦湾、南湾,坞根东、西里,城东紫皋,新河长屿,石桥头陈岙等地。
二
与杨梅厚重的历史背景相比,赏玩品味杨梅也经历代人的淬炼与升华,已然成为一门“学问”,并成为“梅雨时节话杨梅”的独特文化。早在汉代,就有文人墨客为之倾迷,赋、记、行、志不绝于书。
南朝时,被奉为温岭望族之一的盘峰江氏始祖江淹更是以一首《杨梅颂》而被赞为“杨梅入诗第一人”。其称杨梅“宝跨荔枝,芳轶木兰。怀蕊挺实,涵黄糅丹。镜日绣壑,炤霞绮峦。为我羽翼,委君玉盘”,把杨梅从美果层面第一次真正升华到文学艺术的最高评价境界,以致于在当时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争相竞购、赏玩品味。
到了宋代,杨梅在苏东坡的笔下更堪比“王炸”级别,直截了当把杨梅列进了果界“百晓生兵器谱”的第一方阵,远在荔枝、葡萄之上——“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吴越杨梅”。
正因此,台州境内的杨梅成为历代人追捧的“果王”,每每梅雨期时,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慕名而至,争相描绘,在千年的洗礼下,杨梅早已集浓厚观赏与食用价值于一体,更添加了浑厚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意蕴,被誉为是“夏日‘骊珠’”。
也许“万宠之下必有传奇”的缘故,在杨梅身上,资料显示的古今野趣多不胜数。如杨梅之名,就有多个版本的传说。据陆生作《说杨梅》载,说是在余姚、慈溪的交界处,古时住着一对杨姓父子,有一天他们救了百果仙子,将之收为义女,取名梅株。后来梅株葬于树下,从此这树开始结果子,故名“杨梅”。又据《群芳谱》载,“杨梅,一名朹子,生江南、岭南山谷间,会稽产者为天下冠。”传说,从前会稽山上的野杨梅酸得掉牙,涩得麻口,西施吃得捧心皱眉。后因染了范蠡的血,沾了西施的泪,才变得香甜水灵。
与这些故事比起来,文人斗梅更有意思。宋代张端义《贵耳集》载,在南宋绍熙元年(1190),福建、吴地有二人同中当年进士。在前往吏部听候选任期间,他们喝了点小酒,开始夸耀起彼此家乡的土产来。福建人讲的是荔枝,一板一眼引用唐人韩翃《别李明府》诗“胡儿夹鼓越婢随,行捧玉盘尝荔枝”;吴地人不甘示弱,以杨梅为题,也一板一眼引用唐人李白《梁园吟》诗“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二人见状,一个喊“玉盘尝荔枝”,一个喊“玉盘设杨梅”,不禁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好一个‘玉盘’也。”随后,二人趁酒兴,在屋中墙壁上作《玉盘》诗,其中福建人写“闽乡玉女含冰雪”,吴地人作“吴郡星郎驾火云”,遂广为流传,至今“吴郡星郎”成语成了杨梅的“雅号”!
三
“五月杨梅天下奇,颗大核细其色紫”。翻开杨梅的厚重之页,它的吃法更有一绝。在古代,杨梅比得过西凉葡萄、闽中荔枝,但它却偏偏是“雨季中的果子”,一日味变,二日色变,三日全变,酒气扑鼻,果蝇乱飞——不是霉在枝头,就是落在山头,虽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功能,也有“落红不是无情物”的悲楚。
所以,在吃杨梅时,人们更多的是爬上树边摘边吃,是百果中距离最近的“吃法”。这其中,“东魁杨梅”是最难搞定的一个品种了。因为它个头大,一般成熟的都能填满一个成年人的口腔,那一嚼劲,直逼着嘴角开了个洞,红色的梅汁像飞瀑般爆出来、流下去,惹得满身衣湿湿的、黏黏的,而穿白衣者,凡沾染杨梅汁,那就休想洗干净了。
当然,属于温岭的笑谈事也会发生。一些孩子为了吃杨梅,往往让杨梅汁沾惹一身,大人们则会在一旁劝慰,久而久之形成民间俗语——“过了杨梅季,梅汁自然呒;梅雨不吃梅,小孩会发霉。”
与现场吃杨梅,冰镇版的则显得有些静中求爽,只求牙齿冻的快感罢了。而作为温岭人,另一种吃法,就是杨梅酒了。清代黄元御《玉揪药解》载,杨梅“实如杯盎,青时极酸,熟则如蜜。酿酒号‘梅香酽’,土人珍重之”。
能入药解的,都有药性。确然,温岭民间认为,杨梅酒有解暑、祛湿、利尿、抗癌等多重功效,是夏暑“玛瑙”。传说,这一方法是李时珍所发明的。他用杨梅烧酒的方法,能够治夏痱,还能止腹泻、防霍乱。
所以,每到杨梅成熟季时,温岭人除了尝鲜外,更多注重于酿杨梅酒。而酿,其准确说法应该是泡,利用果品本身的果酒因素进行酿泡,故这制法相对比较普遍、简易,即把鲜杨梅洗净,辅以对应的白酒(以自选为主,一般民间散酒最佳),再配上一些冰糖,同浸在瓶、坛里封好就可以了。
但杨梅酒浸泡时间一般不能太长,一个月之内为宜,当然民间也有认为泡的时间越久,其酒色越深,那么效果则越好,是根据个人口味而定。
不过,杨梅酒虽好,可不能贪杯。经过浸泡过的杨梅也好,白酒也罢,虽然口感都双双得到大幅提升,但其酒精含量可不容小觑。杨梅里有果酒曲子,与白酒相交织,会改变原有白酒酒精度数;而杨梅在此期间,又一直在吸收酒精,故一颗经酒泡过的杨梅过甚者抵得上小一两的白酒。
可在温岭人眼中,这都不算什么,诚如“梅雨时节话杨梅,千年一果醉夏风”一样,约上三五好友,围坐一圈,躲着闷热的天也好、狂躁的雨也罢,品尝杨梅,或喝杨梅酒,论着天文地理、古今雅俗,讲得鸡毛蒜皮、丝弦云板,不枉经夏之人间仙游,管他“横卧沙场”也好,同赏“岭南飞骑”也罢,求个乐图个趣,权是当了一回“吴郡星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