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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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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相依一蓑衣

  陈连清/文

  一

  蓑衣是旧时农牧渔人的雨具,因最早制作的材料是蓑草,故名。

  蓑衣的历史悠久,具有丰富的社会功能。早在3000多年前的周代,《诗经·小雅》中就提到了蓑衣:“尔牧来思,何蓑何笠。”唐代张志和的《渔歌子》词云:“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是西塞山前的农渔图。有了这雨具,哪怕风狂雨骤,农夫和渔夫也可气定神闲地进行耕种和捕鱼。唐代吕岩的《牧童》诗云:“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这里说,蓑衣白天备作雨具,晩上铺地作席,卧看一汪明月,悠然自得。宋代杨朴《莎衣》诗说得更透彻:“软绿柔蓝着胜衣,倚船吟钓正相宜。蒹葭影里和烟卧,菡萏香中带雨披。狂脱酒家春醉后,乱堆渔舍晚晴时。直饶紫绶金章贵,未肯轻轻博换伊。”他觉得蓑衣穿着美观,脱了潇洒,就是拿高官厚禄也不换。

  蓑衣还有许多“软实力”。农家打井,用它包裹木炭放在井底,既可清洁水源,又可驱邪避害;古人新房上梁,用它包住正厅中间的“正梁”,预祝家族兴旺,无祸无灾;古代农家嫁女的物件中,蓑衣是少不了的;父母亡故时,子女披麻戴孝,不少地方子女都穿“斩蓑服”——身穿蓑衣,头戴草箍;温岭横峰一带,正月初三接土地爷,族中长者郑重其事地身披蓑衣……经过千百年的演变,蓑衣成为了农耕文化的一个意象,当文人墨客把它挂在墙上时,它便又有了审美的价值。

  二

  江南的蓑衣,一般以棕榈叶为材料。棕榈剥下后,要晒干、去粉、分类。色泽好、纤维密、修长的用于正面,次等的用于里子,材尽其用。

  我是温岭莞渭陈人,少时参加过蓑衣制作。

  制作蓑衣,先得购买棕榈叶。记得有一次,我们六七人一起去玉环采购棕榈叶,晚上出发,步行至玉环城,天已放亮。随后到玉环陈屿,深入山区购买。“棕榈卖哇棕榈哦”的吆喝声回荡在炊烟袅袅的山村。如有一家谈妥价格,同伴就像猴子一样,一起架梯上树,三下五除二剥个精光。我手笨,只能旁观。傍晚时分,每人挑一担上百斤重的棕榈叶,借宿农户家。山里人好客,为我们打水、烧饭、置被褥,像亲戚一样招待我们。

  回程是最艰难的。上百斤重的担子从陈屿挑到玉环城,大家苦不堪言。接下来是挑一段歇一会儿,如有手扶拖拉机经过,就好说歹说乘上一段路。藤岭山这段路又陡又长,最难走。俗话说“藤岭腾半天”,每上一步都要竭尽全力,大口喘气,每走5分钟停下歇10分钟;左肩压得不行就转右肩,右肩熬不住了又转左肩,肩上火辣辣地疼。但是,我们不能停,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到了家里,放下担子,就再也不想挑起来了。

  制作蓑衣的过程,也不轻松。制作蓑衣的工具有一大摞,单说缝制的针吧,就有长有短,针头有直有弯;剪刀、牛角顶针和尺子也少不了。除了工具,还要搓好很长很长的小绳,这是串蓑衣用的线。初搓会磨损手指,甚至出血,后来磨出茧子了,也就适应了。

  蓑衣的制作工艺复杂,有几十道工序。整件蓑衣要穿120多行线,每行要穿300多针,一共要穿4万针左右。这是用时间和耐心打磨出来的“艺术品”。

  三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莞渭约有8000人,家家户户制作蓑衣:夏秋季以农业生产为主,冬春季节以制作蓑衣为主。就旺季来说,以2000户计,每户两天制作一件,平均每天共能完成1000件蓑衣。这些蓑衣被销往省内各地。那时,温岭横峰和莞渭供销社都在收购蓑衣,收购价是每件6至8元。收购日,四面八方的人们聚集而来,人头攒动,形成了颇具水乡特色的“清明上河图”。

  莞渭区域有108个渭渚,河道弯弯,岔路很多。多少年来,这里的农民到田里干活,或是到江河里捕鱼,都是撑着船去的,往往随身携带蓑衣,遇雨当雨披,无雨当铺垫。

  我的大伯是生产队队长,中等个子,高高的鼻梁,古铜色的皮肤,干练利索。每当出工遇雨,他总是在晨曦中把蓑衣抓起,披在肩上,挨家挨户叫下地干活。他总是第一个到田头,接着,社员们个个身披蓑衣,渐次而来,如一排排巨大的蝴蝶,挺立田头。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下雨天插秧,秧苗抛下后,大伯第一个下田做示范,社员们有序摆开阵势,只见一件件“蓑衣”隔着雨帘,点缀田间,俯立天地之际,铺设绿装……

  著名收藏家马未都先生在《旧物之蓑衣》一文中说,蓑衣给他的印象是古代生活之美,“五湖春暖,雨笠烟蓑,双桨莼波,一蓑松雨”。他仔细思量:“蓑衣虽重但不妨碍行为,雨伞虽美却只能缓行,怪不得自古到今未断流行,直至塑料雨衣出现,蓑衣才成为了文物,告别了它服务几千年的中国社会。”

  如今,蓑衣已从农具的功能剥离出来,成为大众寄托情感的收藏品和感怀幽思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