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郑涵予/文
每次去老家,总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
矮矮小小的老屋,窄窄小小的窗子,还有两个小小的老人。窗子是暗褐的老式雕花推窗,窗边靠着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阿公垫着棉垫子靠在椅背上,正好晒得到太阳。暖烘烘的阳光热热闹闹地从窗边上透过来,洒在深色的水泥地板上,一整片蒸腾的金黄色颗粒,好像从空气微尘里浮起一整个暖融融的沸腾的春天。
微雨燕双飞的时节,阿婆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打毛衣,橙黄的毛线绕着绕着蜿蜒到旁边的矮几上,几束日光也就顺着悄悄溜过去,在毛线翘起的边缝里藏着,在橙黄的相似颜色里躲着,却泄漏了几丝软和的光芒。于是阿婆坐了一小会儿就又忙活起来,从屋里抱出一条薄毯子轻轻地盖在阿公身上。阿公晃一晃身子又眯一眯眼睛说些什么,不久,又浅眠回去了。阿婆看看他,又看看太阳,阳光照在空气里,浮起亮亮的金色,照得他俩的头发也是金色的,屋子里懒洋洋暖乎乎的,使人愿意一直沉浸在这片金色的光里。
春天的声音逐渐吵嚷了起来,慢吞吞的温暖融在青色的雾气里,太阳变得灿金且热烈。
阿婆晒得热,搬回屋里去了。一会儿,她好像不放心般抬起头,唤阿公一声。阿公应一声,休息了。不一会儿,阿婆又唤一声。
我在一旁,不说话。阿公靠在藤椅上,也不说话。
阿公不应,阿婆便急,迈着碎碎的步子走到跟前,拉拉帘子,又探一探光。一看,阿公睡着了呢。
阿婆替阿公拉一拉被子,又把他搁在外边的手放回毯子里,忿忿地笑骂:“你个老头子,喊你了也不应。”
她坐回屋里,拿上针线。又一会儿,阿婆抬头喊声:“老头子!”
阿公睡得好好的呢。
忙碌而冗杂的琐事包围着生活的边缘,常让我来不及看一看这间小小的老屋里的阳光,这些热热闹闹的金色喻示着一种碎隙般的沉静,一种老旧灰暗的却又沉淀于时间的陪伴。粗茶淡饭有什么要紧?年华老去有什么要紧?你在,就心安。
他们感受着春天的植物在慢慢地抽芽,到了有雨水的时节,它们膨出极富生命力的白色小花,那意味着天气马上就要暖和起来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蒲公英开得东倒西歪,也不知会飞到哪里去。过几天会下场雨,带来流淌的潮湿水汽,空气里弥漫开泥土的独特芬芳。
阿婆不知道古诗,不懂咬文嚼字,她只是说“读书好,专心学习,努力工作”,就像我每天只知道奔忙在灰色的楼房间,不知道老家这边,开得乱七八糟的蒲公英小花在田野里遍地都是,厚重的土地和富余的阳光带来生生不息的希望和温暖。我看到老屋外的光从窗缝隙里透进来,屋里金黄的毛线织就一团毛茸茸的颜色,网住了阿婆呼唤的声音,也网住了鲜活热闹的生活。
热烈的温暖溢出生活的边缘,陈旧的时间酿出醇香厚重的气味,光穿过窄缝,春日带着湿润水汽的风连接起田野山林间蔓延的绿意,一个崭新的热烈的春天正降临江南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