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人生
市四中九(8)班 徐诗璐
一碗黄酒能去往何处?无非是酒坛、酒碗、酒客的肚。一只碗又何去何从?不过是柜台,酒桌,柜台。
我便是这样的一只酒碗。醇香的黄酒在坛子里是纯净的,只是到了我怀里便要掺了水,充满铜臭与腐败。我漾着夹了水的黄酒,疑惑酒客难道喝不出来?黄色的酒液扩出圈圈波纹,像酒客们脸上讥讽的笑,打破麻木冷酷面庞的,正是孔乙己。
“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依着酒液中晃动的倒影瞧去,那便是孔乙己了。花白胡子,皱纹间夹着伤,面色青白。这人与短衣帮相同,在店外站着喝酒,却又身着长衫,不伦不类,于是人们便要笑他。“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清白?他的身上早已不干净,破旧的长衫,脏。他窘迫得红了脸,争辩时却软弱了,“……读书人的事,算偷么?”“君子固穷……”他急切地拿起我,想要将讥讽混入酒中一饮而尽,连带他的屈辱。可他终究还是小口小口地啜,既像为了读书人的尊严,也像为了延长饮酒的时间,钝化苦痛。
他的唇抿在我的身上。并无不同,孔乙己与短衣帮的嘴唇,同样温热干裂,是最柔软也最伤人的。唾液濡湿了我的身体,苦涩而咸。手掌将我包覆住,慢慢地揉捻着,想要把痛与伤寄托在酒碗上,苦涩似一坛陈酿。
孔乙己在哄笑中走了。
后来呢?
后来,杳无音讯。
他大约的确死了。
明明是同样湿热的唇,同样皴裂的手——同样被压抑得不能抬头,短衣酒客羞辱他,取笑他。他并非没想过融入短衣酒客,可一旦褪去长衫,他就与他们并无不同。他清楚,清楚得像喝下肚的黄酒,多少苦涩多少假水,他心知肚明。他不配为长衫主顾,不然也不会遭丁举人打断双腿,成为比狗还不如的残废,他又不愿麻木不仁,只得独守一身破烂长衫,直到老,直到死。
酒客抓到这么一个把柄,便要肆意凌辱他,博取无聊的欢乐与渺茫的存在感。这种凌迟的扭曲快感,一点一点啮掉了孔乙己。现在,他死了——断了腿,无人关心,下一个是谁?
没有人忆起他,仿佛从来便没有这个人。我日日念想着,希望再有一个不冷漠跋扈的人来此,我想比较一下,他的嘴唇与孔乙己的嘴唇与看客的嘴唇。
“掌柜的,你这碗不行啊!”
“怎么回事?”
“碎了,我的酒全糟蹋了!”
碎的,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