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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005版:青草地·初中

箬山的索面

  箬山的索面

●市五中 赵佩蓉/文

  北风响,索面长。节气总是提醒我们,要关注季节变化带来的风物。霜降一过,天气渐凉,在温岭箬山一带,做索面吃索面是一种古老的习俗。

手工索面的制作是一项繁复的工程,盐的调和是关键。倘若加盐偏多,会削弱面团的弹性;倘若盐分不够,面团软塌,失了筋道。有经验的做面人都说“盐是面的骨”。经过双掌无数次的揉搓挤压后,面团逐渐变得光滑软和。这时,面团进入长达数小时的发酵、醒面。再次擀压后,放到面板上切成长条,大约手指般粗细。

如果说和面、揉面、切面是宏大叙事中的序曲,那么绕面就是华丽的铺排。在东兴村上街路,我有幸目睹。这是郭师傅夫妻两人经营的家庭作坊。郭师傅说,祖上从闽南迁过来,人少力薄家贫,没有财力置船出海,在陌生的土地上,祖先用苦力和智慧安顿家人,以加工索面养家糊口。郭师傅夫妇从事手工索面加工已经30多年,他是第六代传人。说话间,夫妻俩竖起顶端安着四方木头的面架。木头上有两个圆孔,相距约20厘米,用来插长达1米的箬竿。在绕面中,这个瘦弱的女子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她往后挪了挪椅子,不慌不忙地坐下去,右手固定面头,先绕一圈,左手接任,两手交替,上下翻飞,把面缠在面筷上。绕30圈左右,面筷已到末端。绕好的面如新梳的麻花辫一般齐整。

拉面,是最讲究技术的活,对耐心和力度要求很高。“这活儿,要有技巧。”郭师傅说,用力太猛,面条容易断开;力道太小,面条抻不开;用力不均匀,面条成形不规则。只见他站起,前后脚略错开,手指间各夹一根面筷,先用力向后扯,拉到一定长度略停顿。看郭师傅一举手一投足,气息匀畅,动作缓慢,带着劳作的郑重,也是对一麦一粟的尊重。略停顿放松后,他再用力拉扯。重复多次,面条已经拉成五六米长。郭师傅轻舒臂,顺手一抖,抛出一圈弧线。几十个面筷轮流拉完,还得用一根竹竿从中间穿过,依次将面分开,以防粘连。

煮索面,颇有讲究。食盐,要尽量少放甚至干脆不放。而姜粉蛋是不能缺的。将生姜剁碎,炒焙成姜粉,混合在蛋液中搅拌,再入油锅煎成蛋饼。肉丝、香菇干、虾干、金针、墨鱼干,一层一层冒出尖。土黄的蛋饼,通红的虾干,油绿的小菜,蛤蜊黄褐色的外壳中微吐出软软的肉尖,中间隐着索面小巧的身姿,简直是美人戴了金步摇,皮肤白皙又芬芳飘忽,惹人馋津四溢。再看端出索面的阿嬷,将长辫在头顶上盘成圆髻,插上银簪,罩着发网。我才恍然大悟,索面的风流,始于材料,展于形式,终于审美和品质。

我有很多在外地吃面的经历。滚烫的菜油浇在厚厚的辣椒酱和花椒粉上,热油沸腾中捞出几根宽面条,好像配角抢了主角的风头,油泼面总有喧宾夺主之嫌。葱蒜红油和煮得蔫的豆芽一拌,即成凉面,一眼可以望到盆底的单薄,不仅缺少制作上的回环转折,味道也是相当单调。也许,平民化正是食物和美食之间最大的区别。“吃面前,一定要先喝口汤。”阿嬷在一旁提醒。初入口,那微微的辣意来自姜汁,是平静的,也是节制的,是带有刺激的味蕾探险,是冷不防的朔风中绽放的烟火,“啪”,在心里小小地暖一下。姜汁深入浅出,是翻云覆雨的调味之魂。喝汤,嚼蛋,全身热腾腾的。剔开虾、蛤蜊,那鲜香,像春林间黄鹂的啼叫一样,清亮,有呼应。“呼哧”一箸索面,那面是糯软的,根本不需要劳驾牙齿。响亮地打个饱嗝,感觉山河岁月都在口腹之中了。这是美味的交响曲。

食物是激励人的最直接方式。宋人有诗: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箸玉簪横。一碗配了鲜嫩蒌蒿的面条能让旅人喜出望外。在箬山,索面也是传递爱的最好媒介。坐月子了,索面是主食,产妇心平气和地修复生产消耗的元气。遇到老人寿辰了,得烧索面,老人心安理得地接受长寿的祝福。来客人了,索面是点心,客人理所当然地享受隆重的招待。那些从渔村走出,涌向城市的人,首先要战胜渔村塞给他的味觉记忆,尽管接触到更广阔多元的食物,即使面对大名鼎鼎的比萨、意面,难免有很多挑剔。他们的肠胃固执地抵制着其他并不熟悉的食物,繁华都市丝毫不影响他们对索面一如既往的热爱。“吃一碗姜汁索面”的念头,常常鱼一样地游过来,温软的唇,一下一下地啄。“箬山人嘛,最喜欢吃索面”,在城里工作几十年的朋友说。喝一口黏糊的汤,夹一箸入口即化的索面,游子们再一次牵住故乡的衣袂,重温从前小镇生活的慢节奏,感受潮汐在身上漫过的节律。这是对故乡的信任,也是渔村赢得城市尊重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