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日报 数字报纸


a0004版:海潮

凌寒留香一枝梅

  陈连清/文

  大雪了。我念叨着。

  是啊,天气该冷了。这几天,杭城落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台州括苍山顶、华顶之巅,雾凇景观也已飘然而至。

  窗前有一株梅,迎着寒风挺立着。那模样清新挺拔,枝柯茂盛,有向上的,有横斜的,密密匝匝,蓬蓬勃勃。枝上,有些是灰褐色的;有些被“大雪”唤醒,涂上了绿油油的一层蜡,冰清玉洁。那带绿的枝条,朝着一个方向倾斜而去,形成无数重复的线条。从窗户看出去,截一个横断面,可巧妙勾勒出一幅南庐先生的“梅花图”。

  南庐是台州的一位画家,从小喜欢画画,一生专致丹青,恣意变法创新,以自己独创的绘画语言,营垒了一个独属于他的格调高雅、别具一格的艺术世界。可惜的是,天妒英才,这样一位丹青高手,于今年9月2日走了,回到了家乡黄岩,回到了山的怀抱,为世人留下了无数精美的画作。

  南庐喜画梅。前期画的梅,枝繁叶茂,重叠浑厚,注重视觉冲击力;后期他感悟到“赏心只需三两枝”,遂转为清淡简约,着意雅逸俊巧,数点梅花天地春。在画梅的构图上,别出心裁,采用中国画里忌讳的直角线、平行线,有时两三条不够,用上六七条或七八条,创出了奇崛险峻和出其不意的艺术效果,为业内大家所称道。

  我凝视着窗前的那株梅花,不禁联想到南庐先生的画梅以及他梅花般高洁的精神世界。心里有惋惜、有悲伤、有敬仰、有期盼,五味杂陈,遐想万千。

  “墻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十几年前,我去路桥市场买了梅秧,亲手把它种在墙角,看它一年年拔高长大。我的房在东头,而屋对面是屋横头,中间相隔只有几米。梅长在这里,土是肥沃的,但阳光不够,早上十一点才能照到,下午三点就阴了。于是树为了争得阳光,就拼命往上长。天长日久,树型就变得瘦长,但还很“有力”,它顽强地生长着,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这株是红梅,每年大雪时节,它枝杆泛绿,蓄势待发;冬至时节,枝头冒出一颗颗晶莹的花蕾,一点点,一片片,似颗颗绿珍珠点缀;小寒大寒,三九寒天,冰封雪冻,它从从容容傲然绽放,先是几朵几枝,不几天就争先恐后,闹闹盈盈开满一树。近观如一点点火熖,远看似天边的朝霞,映红了墙角,映红了小区,映红了白云山下。这时,越是北风呼啸,冰雪覆盖,越是开得精神。

  仔细观察,那株梅花是次第绽放的,一些心急的,早早开了,一些则款款来迟;早开的花也早谢,待到它凋的时候,迟来的就补上。一株梅树,形成了边开边落的景象。无数掉落下来的花瓣,被寒风一吹,雪花纷飞,宛如北国风光。

  对梅花的欣赏,各人因不同的审美情趣而异。有人喜欢初蕾时景象,南宋真德秀喜欢“两岸月桥花半吐”,李弥逊也有“陌上风光浓处,第一寒梅先吐”的诗句。而大部分则讴歌梅花的盛开,盛放多优美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应是盛放时西湖的意境。元朝王冕则代表了更多人的心声:“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而我更喜欢飘落时的梅花。

  当一朵梅花从枝头上凋落下来,飘飘悠悠,自由自在地从空中落到地上,站在梅林中远远望去,“花谢花飞花满天”,枝头的、空中的、地上的,上下呼应,形成立体的景观,更显花海之壮观。南北朝庾信有梅花诗:“竟日坐春台,芙蓉承酒杯。水流平涧下,山花满谷开。行云数番过,白鹤一双来。水影摇藂竹,林香动落梅。直上山头路,羊肠能几回。”一阵风来,摇动了竹林,也吹落了梅花,带来梅花阵阵香气。

  这种花谢凋落的美,本质上是一种奉献的美。这正是对南庐先生晚年的写照。他在人生最后身患重病的至暗时刻,表现了梅花飘落时的从容和潇洒。南庐晩年得了肝癌,最后的半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一睡着又被痛醒了,受尽折磨,痛苦万状。但他在精神上全不把它当回事,他说的都不是治病的事,都是画画、捐献的事。一待治疗结束,输完液,做完检验,就马上在病床上画起画来,练起字来。

  我步出门去,天气越发冷了,小区里的那株柿树上,不见了前些日子挂满的“红灯笼”,枝折叶败,像个佝偻的老者。一株偌大的桂花,虽然亭亭如盖,却是“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那花已不见踪影。信步转到那株梅花旁,只见一枝条伸过来,饱满而透亮,恰似冰肌玉骨的女子,仿佛要与我握手。忽有寒风吹过来,这枝摇摇晃晃,与其他枝柯耳鬓厮磨,发出细细的低语声。我看到了它矫健的身姿,又仿佛看到了南庐的身影,看着看着,我的眼睛逐渐模糊了,一会儿梅枝,一会儿南庐,终于两个形象融为一体了……

  梅花欲开春将至,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