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连清/文

　　前不久，我想起高中语文老师，把他送给我的那本《沈启伦诗文集》找出来，认真地读将起来。

　　诗文集包括了诗和文两部分：诗是古典诗词，气韵生动；文是散文，短小精悍。诗文相生相伴，相得益彰。罗制龄女士的《读启伦学长诗文集后感》云：“黄菊丹枫秋更艳，豪情吟唱大江东。”

　　沈启伦一生从事中等教育事业，桃李芬芳遍天下。解放初，大学刚毕业就打起背包，急匆匆奔赴临海师范学校；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踏着泥泞的道路，在盐碱滩头的温岭五七学校一干就是十年；年迈后，调回台州中学任教，直至退休。他中等身材，面目清秀，精明沉稳，一身素净打扮。经历丰富、功底扎实的他，工作勤勉，待人诚恳，自然受到师生的普遍赞许。

　　铜琶、铁板是古时的乐器，两者伴奏，其势豪迈，其声高亢激越。宋《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好一个“铜琶铁板唱大江”，多么豪迈，多么奔放，多么洒脱，多么大气！这是一种气概，一种风格，一种力量。南宋金兵入侵，山河破碎，以辛弃疾、岳飞为代表的“豪放派”诗词应运而生，如岳飞的《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等词句在神州大地传唱，似翻江倒海；而以柳永为代表的婉约派诗词，也在坊间传诵，似细雨霏霏，晚风吹拂，如“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这种豪放的风格沉淀至今，沈老师的诗文就是由这种风格酿制而成的一壶醇香老酒。

　　这种豪放的“文化基因”是深入骨子里的，是本书的主流。让我们看看文中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吧。

　　家乡美景。沈老师以如椽之笔，书写对家乡对祖国的炽热情怀。《题桃渚石柱峰》气壮山河：“海国鰲头第一峰，巍然昂首入空蒙。”《忆建灵江大桥》则写历史的汪洋：“一桥经风雨，送走万千人。六十年前事，恍然若早晨。”《题石夫人》写的是豪情：“丰姿秀逸夫人石，域外飘来一片云。雨骤风狂经历尽，豪情不减气氤氲。”彭山，临海偏僻的山村，1982年我和同班的党员李老杏进山外调，山路崎岖，荆棘丛生，修竹漫山。十里羊肠路，我们跳着石钉进去，连自行车都进不了。而在老师的眼里，彭山是陶令憧憬的“桃花源”：“翠竹沉沉迷眼绿，瑤花簇簇竞色殷。”

　　时代新貌。我们所处的是锐意创新、革故鼎新的新时代。沈老师把笔墨对准这个历史断面，盛情描绘，欢乐颂唱。“山高树千重，水阔万里流。”这是他精心推敲的对联，气势宏大。《椒江码头抒怀》前两句：“吞潮吐浪响江关，口岸雄姿不等闲。十里长堤坚铁壁，千家帆杆晃波澜。”散文《亚洲最高塔》写上海的东方明珠，大气磅礴，气象万千：“目光尽处，则是莽莽苍苍，无边无垠，似幻如梦。倘仰观天宇，你可‘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到那里，或许会瞥见，‘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呀！”

　　风云人物。书中不乏对历史的、现今的风云人物的赞美和歌颂。他笔下有孔子、刘伯温、汤显祖、鲁迅、孙中山、邓小平等高大的形象。《鲁迅颂歌》这样宽阔：“吴越英豪自古闻，周氏铁笔扫千军。”写邓小平的有《邓公颂》等三篇。《哭邓公》气度非凡：“世人同哭邓公逝，日月无光天地悲。青史功垂芳万古，擎旗后继永追随。”

　　同窗故情。他对同学同事心怀一腔热情，感情真挚而浓烈，对旧友取得的成就诚情赞扬，对故人的离开悲天恸地。陈人斋校长荣获全国优秀教师称号时，他这样写道：“盐碱滩头始识君，艰难创业见精神。桃李园中传捷报，凯歌声里喜逢春。”并将其写成书法长条，裱成轴头，送给老领导老战友。陈校长将它挂在厅堂C位，日日相见。台中教师许良嗣是他的老同学，良嗣走了，他作文纪念，似在耳边轻轻絮语：“良嗣，我们在小学同过学，又在中学同过学，从小就结下了深情厚谊……你若有知，老同学闻邦椿教授也赶来送你，想你会欣慰不已的。”这是另一种豪壮和气度。

　　这种豪迈、大气的风格，在书中随处可见，然也有婉约的一面，“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写到细处，如春雨绵绵，溪水潺潺，润物细无声。《赠大侄儿沈禾玲》中说：“沈家长女一枝梅，叶绿花黄越海开。巾帼英雄巾帼志，幽香细细报春来。”诗文中的沈老师，是如此大气豁达，而生活中的他是如此温文尔雅。他的爱人朱利蕉老师患有痛风疾病，浸不得水，他就把与水有关的活全部揽下：“做惯了，就将‘水活’两端也一并做了，买菜洗菜烧菜，洗衣折衣熨衣都做了。”他把生活过成了婉约的诗。

　　豪放和婉约的结合，诗文和生活的交融，才使得其作品更加生动，更加迷人。平素，沈老师表现为相对内向，何以在诗文的写作上表现得如此豪放，如此激情高扬？他心中有一团火。他对新中国对新时代对仁人志士对同学同事对晚辈学生，怀有深深的挚爱之情，需要表达出来。这颗心，化作诗行和文章，就是这种豪放、激越和高亢了。

　　沈老师本质上还是个军人。他1950年考入浙江大学外文系，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他毅然报名参军，上战场杀敌人。战争胜利后，他又回校复读。我常去他办公室，他总是哼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当时我还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常唱这首歌，原来他把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作为自己的担当。这种昂扬的斗志转变成诗文的创作，能不激情燃烧？能不雄伟横逸？

　　纵览全书，我能体味到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结合。他的诗词有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七言律诗，有各种词牌名的长短句的词，还有联，短的每只5字，长的每只24字。他的诗文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遵循着诗词的规范格式，如韵脚和平仄的要求，二四六分明，一三五不论，这种形式美配之以大气的内容，就朗朗上口，十分好读。中国诗歌，从四言的《诗经》走来，穿过了五言汉乐府诗的宅第，到七言律诗的缤纷田园，进入以长短句为主的宋词殿堂，一路繁花似锦。书中诗词的形式变换，正是沿着这条路线走的。散文中，有纪事，有说明，有论理，形散神不散，使人读后印象深刻，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