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辉/文

　　金秋送爽，硕果频生。眼下，岁在重阳，亦是番薯出土之季。看着商超菜场里琳琅满目、形态万千的番薯君们，我不禁联想起外婆家门口的那一垄垄番薯地，并不断在脑海浮现出一幕幕曾经的快乐年华，跟着祖辈们一起挖番薯；不禁感慨，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番薯，顾名思义，是源于番邦域外之薯。史载其于明万历年间由广东虎门人陈益从安南（今越南）冒杀身之危携种引进，后经福建长乐陈振龙再从吕宋（今菲律宾）再引薯种，并因其强大的气候、土壤适应力迅速由华南、华东向全国传播，成为明清和近现代的救荒好作物、饱腹优选者，且有“一年四季赐众生，祖孙三代承恩情”之说。

　　大抵如是，作为农家人的我，打小从记事起，就看见家家户户每年一到时令就开始栽种番薯种苗，然后未及二三月，那一垄垄番薯园子就可以迎来丰收。人们耙掉藤蔓，抡锄头刨土，拿畚篓装薯，然后对着满院子的番薯，或刨丝、切块、打粉，或下粥、制面、炕烤，确有大米的功用，至今也是农家日常口粮必需品。

　　所以，我对番薯可谓是有格外的感情在。那番薯植株是爬蔓的，爬行速度有超牵牛花之势，却不及爬山虎之威，折中平淡，不上架、不透墙，选择在平地上默默地爬，像极了没脾气的忠厚老实人，任凭“百卉邀功争宠闹”，唯其“务实不求名”。

　　那时，我不懂，就问外婆，这是为什么呢？她解释说，这都得归功于藤蔓下面有那些气根。它们一根根的特别有劲道，稍不留意间，就会扎进泥土里，任凭风吹雨打，也休想让根系撼动一分，好比是少年郎成长记，根扎得怎么样，上层建筑就会怎么样。

　　果然，冷空气、大暴雨来了，风呼啦啦地像一头头下山扑食的猛虎，雨淅沥沥地如一浪浪冲蚀堤坝的水军，但番薯却有着其不一样的待敌之道：喏，你一来，我让叶子摊面摇摇摆摆，或葱茏聚拢或稀疏有度，又瑟瑟抖抖，或发出窸窸声，或留下窣窣响；抑或是让气根守关上下齐心，或牢抓地皮或紧扣基土，又左右协作，或蔓结鸣金聚根或藤须擂鼓摆阵，看得园边的人心里揪着慌，眼下干着急。

　　对此，外婆总会这样教育我，你要像番薯藤蔓，要有这样的洗礼经历。只有这样，你的人生才会结出真正的硕果。而你更需懂得的是，站在园边的人，就是生你养你的父母。

　　岁岁年年番薯时，祖孙有情儿孙意。与番薯藤蔓直观相比，金秋挖番薯就是一道特别的风景。少年时，每到此间，外婆总会早早地耙掉藤蔓，然后叫我跟上她，一起抡锄头挖番薯。起初，我纯粹就是个捣蛋鬼，一抡下去，番薯就被劈成了两半；再抡下去，番薯又被劈掉了头部或尾部，直教在旁的外公怒红了双脸，恶气地谩骂“财主官、败家子”……

　　但经历总是美好的，外婆起了身，拿起手中的番薯砸了过去，并宠溺地跟我说：“别跟‘小气’外公一般见识，但你也要认真看，这就是硕果——倘若你的人生被拦腰或砍头，那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有了外婆的悉心教导，我挖番薯学得很快。之后，像晒番薯丝、切番薯块、做番薯粉、炸番薯片及炕烤番薯之类的，我统统参与过，有的算得上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的则是入了门就放弃了。但终究来说，大体还是可以过关的。

　　如今，外婆已经去世多年，但那爿番薯园子仍在，后经外公经营又转归到我丈母娘手中。今年是头一年，从番薯种苗入田到现在的挖番薯，俩闺女都跟在丈母娘身边，或摆弄杂草疏藤理蔓，或抡起小锄头刨土挖薯，我再一次感念，物是人非、今又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