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塘老井

　　林作标/文

　　石塘老井，是一个独特的文化标识，兀自散发着它的自然纯朴之美。美在悠长的历史古韵，美在灿烂的人文气息。

　　石塘，地处海岛丘陵，远离江河湖泊，渔民则在山海之间靠井水维持生产生活。在每一个村落或宗族群居中，都凿有大小不一的井，有一族之井，也有一村之井，这是渔民生活中极为重要的构建之一。渔民们倚一泓碧水，占几级台地，凿几眼水井，尽得“水土”滋养，足以安身立命，繁衍生息。

　　石塘老井门类繁多，层出不穷，各有千秋。老井的名称大都借姓氏、堂号、地域、建筑而冠之，如东兴村的林厝井、琅玕井、红砖厝井、石板场井，东海村的加侬井、中兴井，东山村的公井、安才井、永和井、乌楼井，兴建村的里箬公井，东滨村的周氏公井等等。同样，以“泉”字冠名的老井也较多，如东海村的琅石泉井、望雨泉井、涌源泉井，义泉井、大黄坭的甘泉井，石塘老街的鸢泉井、白泉井、清泉井等等，然而，渔村对水的认知，也会与“龙”攀上关系。无论井大井小，水旺水弱，都可以装饰出为井正名的称呼，诸如桂岙的龙泉井、打爿岙的龙井等，仿佛不如此，不能证明泉水的地道正宗。

　　大凡这些老井都以当地花岗石干砌为主，井栏以石板和石条榫头凹凸相配，井身都为大石块自然扦合而成。井的形状，有长方形、多边形、圆形，井有五至十多米之深，井栏一般厚为4～40厘米，高60～80厘米不等。且在井圈中题刻记载井的名称和建造年代。如东海村北山头的涌源泉井，其井圈为当地石材整块凿成，题刻有“涌源泉，嘉庆二年葭月”。中山村的鸢泉，井身圆形，块石砌筑，白石六角形井圈，用六块开出榫头的大石板嵌合而成，井圈题刻有“鸢泉”二字，其相邻井圈上刻有“民国二十五年六月立”字。这些题刻就像一枚有力的印章，佐证着渔民与老井不可分割的渊源。

　　然而，大富之家如东海村街路尾庄道鼎私家老宅内凿有水井。一口圆形老井，小巧玲珑，材质、形制也很特别，口小而中宏深，味极甘，大旱不干涸。只有在其井汲水、洗濯过的村民知道它的存在，现还依稀看得出工匠们认真营造的痕迹。渔村的老井与老屋相存相依，不知滋润了多少代人。纵观石塘老井的建造年代，从清代道光至民国年代居多。如果能够将这些老井按历史纪年排列下来，也许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也不再只是一口口孤立的老井，而是纪录着渔村历史沿革、变迁，渔村格局形态形成发展以及村民生活的履历表。这些渔村老井，保存还完好，已被列入温岭市级文保点和市级不可移动文物，并挂牌保护。石塘老井，经几百年的累积沉淀，成为渔村宝贵的文化遗产。

　　石塘渔村因常年缺水，每到干旱季节，为合理分配有限的水源，井口被盖上井盖并加上锁。每当井盖打开，村民向井口齐奔而来，井口的四周水桶排列成串，人头攒动，那场面异常热闹壮观。分水是按人口或户数配额方式进行，但无井人家以买水或靠亲戚送水维持生活。然而，村民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候水也是常有的现象，干旱严重时，甚至有村民下到井底汲水。只要有水源的地方，不分昼夜都有候水、汲水的村民，真是为水所困，不管男女老少都成了抗旱队伍的一员，渔村的水堪比石油珍贵。由于缺水严重造成的矛盾也比较突出，经常出现抢水等现象。打爿岙红砖厝井，建造于民国庚辰年（1940年），井圈中刻有“毋争毋夺”四个大字，赫然醒目，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和警示着取水者，遥想当年村民为水所迫，文明汲水也显得尤为重要。

　　长长的井绳，荡漾的水声，连着渔村人的脐带。在石塘，人终还有买水的习俗，一口泉旺水清的老井，自然是白事人家的首选。取水沐尸更有讲究。人终正式入殓前，有个仪式，孝男年长者要提吊桶，领全家孝眷到附近公用井（如食用溪水者，则到溪水源头）乞水，乞水前要先把两枚缠以红线的铜钱（现用硬币）投入井中（溪中），放置于井盘地上，意当为先付买水钱。乞水返回后把吊桶井绳一路拖回到家中，将取来的水倒入新陶盆中，为逝者净身。这种买水习俗源自闽南。按当地习俗，后人到水井请水上坛，为逝者净身，只有选用最洁净的水，才能表达对逝者的尊重。人与井似乎缠绕着难解的情结。

　　老井，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日夜守护来往取水用水的芸芸众生。石塘人好不容易在峻峭的山坡上凿口水井，水源不多，百姓自是珍惜。好水井离不开好的养护，更离不开一颗敬畏之心。村民在井坎上（凿碑）塑像立存“水府三官”。所谓水府，传说是水神或龙王居住的地方，而三官，则是魏晋南北朝水部尚书曹长官的官名，相当于现在的水利部长。村民将水神、龙王、曹长官都请来坐镇“上班”，图的就是水源旺盛。几位年长的渔村阿婆依照渔村的礼仪，在井头虔诚地供上酒水刀头，焚香化纸，祈祷水神襄助。有的井敬奉着菩萨塑像，塑造出一尊尊他们心目中的水神，护佑井水源远流长。让人心生敬畏，因为沾污水井就是沾污神衹。

　　每一口老井都有一段故事，一石一匠，一井一水，都有温度。老井散布在渔村的街巷村落，见证着渔村的历史变迁。在石塘渔村，林厝井、乌楼井、加侬井等的传说故事，人们至今还传诵不衰。最早据老辈人传说，打爿岙林厝族人从福建漳州迁徙择居于此时，见湾内宜泊舟，有淡水，眺望海面晶莹剔透，碧波荡漾，犹若仙境一般，很适合居住，但需要过水土这道关，水土服，则居；水土异，则废；得到应验之后，便搭起茅棚，全家以捕鱼为生，在浙江东海之滨开启新的生活。林氏族人从发现泉水到挖掘水井渐渐稳定了自己的领地，至于林厝井建于何时，现难以追溯。一水一乾坤，一水一世界。一口流淌的水井，涌动的何尝不是一地一域鲜活的历史？没有水井，渔村也将缺失了些许灵气。同样在石塘渔村也流传着“龙喉曲水”的传说。石塘九曲山头点将台的清溪一练犹如蛟龙，从高岩奔泻至坑里堂，经寺前三十米暗道，再曲折经过石塘街，至安澜桥入海。安澜桥边入海口处有一井，人称龙喉，海水涨至岙里，井被围在潮中，潮水退后，井水仍淡而无咸味，可称一奇。井外边有一潭，人称“龙湖”，旧时堪称石塘十景之一。石塘秀才郑殿魁留有诗“蛟龙腾雾上云霄，霖雨苍生岚气绕。吾爱龙喉长曲水，只因当地有风潮。”可惜井已被填埋，“龙湖”无存，那座石桥仅存青石雕花栏杆，而“龙”业因屋宇稠密而难见。关于石塘老井的传说还有很多，不一一道来。

　　石塘女人清秀委婉，石塘男人粗犷豪放，日子虽简单，但无羁绊，活得潇洒自在，颇有“凿井而饮，耕海而食”的遗风。现随着自来水的普及，这些老井已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井成了文物和乡愁。石塘的老井，似一只凝望的眼睛，看尽人事兴衰，岁月更迭，不慌不忙地将渔村百年来的底蕴都一一贮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