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闻兰/文

　　剧场的剪影被阳光投射在一个蒙着面纱的背影上，它走向许多和它一样的背影，装下观众席上喜怒哀乐的表情，面向山谷与大地，向世界发出它的声音：我来了。

　　为响应上海市“高校教师专业发展工程”，2013年，上海戏剧学院实施了“上海戏剧学院教师欧洲研访项目”，每年选派教师赴欧洲短期研修。本书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了2013年—2019年这6年来58名在编教师赴德国柏林自由大学、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安特卫普大学、阿姆斯特丹艺术学院，参加德国鲁尔三年展艺术节、曼海姆世界戏剧节、柏林戏剧节、维也纳艺术节、荷兰艺术节、希腊雅典和埃皮达鲁斯艺术节的所见所感。为近年来西方尤其是欧洲当代剧场和演剧形式以及对戏剧教育补充了中国学者视域下的思考。《欧州戏剧与教育研访漫记》，不仅是青年教师专业视野拓展的结晶和对戏剧学科教育的启发思考，也以第一手资料的形式，将这些年中国在戏剧领域的探索足迹，鲜活而真实地拓印在时间的记忆里。

　　横向比较和体察来自同一戏剧的不同专业视域解读和情境式的沉浸体验，是本书不同于学术专著和游记的独特之处。研访的学者来自不同的专业，他们提供了导演、表演、舞台设计、戏剧构作、艺术管理、媒体影像、戏剧性和舞蹈等多层面的感悟解析，戏剧这个概念从一个整体分析为剧场、文化、意识、演技、舞台的统一体。

　　最让人耳目一新的表演，一头牵着古希腊的源头和圣经故事，一头挂着世间难言的痛惋，底部用最新锐的意识和科技牢牢托起，当它头尾相接汇成一个圆时，最为震撼。比利时年轻戏剧团体FC Bergman所创作的《300el×50el×30el》，在所有人的漫记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个屏幕，屏幕上有一位老者，老者躺在床上，房间破旧局促，他的正上方有一个鸟笼。幕布突然拉开，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村庄的后面有一片森林，潮湿的泥土和落叶腐烂刺鼻的气味窜入嗅觉中。在靠近观众一侧有一个背影，在小小的池塘里钓鱼。气氛突然被打破，摄影小队出现在观众面前，围绕在村庄周围，将每间小木屋里的众生百态投射到原先的巨大屏幕上。逼迫女儿弹琴的母亲、食欲旺盛的女人、玩飞镖的男人，整个村庄摇摇欲坠，人们在自己的欲望中渐渐迷失。像一个沉默的仪式，钓鱼的男人从池塘里缓缓钓起一只死去的绵羊。“300el×50el×30el”是《圣经》里诺亚方舟的尺寸，幕布的拉起与放下，让观众在入戏与出戏之间，感受到末日与现实交织的朦胧和清晰。

　　剧场、艺术节、剧目，构成了推动戏剧艺术发展的三大支柱。艺术节网络的构建，为艺术的交流碰撞提供了窗口和载体。国内的艺术节建设尚且薄弱，海外成熟的艺术节组织与策划可以为国内艺术节的推广提供参考。国内的戏剧发展，不论从软件还是硬件来说，发展空间都十分巨大。戏剧场景成就了戏剧的独一无二性。除了用文字记录，漫记中和书页的最后还穿插了研访时的影像记录，它让读者跳脱开文字的代入，在间接体悟中又生发直接感受的新体验。在希腊四大古剧场之一德尔斐古剧场上演的《特洛伊妇女》，千年石板堆砌的半包围露天剧场，面向空旷的山谷与围坐的观众，没有话筒，没有汇集声音的墙面，演员的台词在松柏林木间游荡穿梭，偶有飞鸟经过，仿若隔绝人世的穿梭。新锐艺术现场的还原与再现，用憧憬包裹戏剧的种子，用具体的情景为戏剧发展指引新的方向。

　　除了对专业视野的提升，研访之旅对戏剧教育的启发也功不可没。奥多罗斯·特佐普罗斯的阿提斯表演训练法也为一直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为根基的中国戏剧及影视表演注入了新鲜血液。阿提斯表演训练法通过有意识的控制，以达到无意识的感受，以极致的身体极限，达到气息、肌肉信念和控制力的结合。它的训练周期通常为40天，通过基础训练、体能训练、声音训练、解构训练和无尽训练五个部分帮助演员建立基本的身体意识，确立呼吸的核心作用，打破固有的身体和声音习惯，寻找超越身体极限的下意识创作，找到悲剧中身体和声音的自由。

　　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留下的古希腊戏剧演了上千年，埃皮达鲁斯、阿提库斯、德尔斐古剧场的石砖破碎又风化，也许我们可以像艾利卡·费舍尔·李希特教授说的那样“没必要一直抱着仰视的视角，它只是人类的一个阶段”，但我们却没法不时常回头看两眼，因为戏剧发展的根基在此，力量也来源于此。而此行的漫步与拜访，也是循着它的足迹，与不同时代遇见、交流、碰撞又合为一体的尝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