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炊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小屋的后半间筑有一个灶台,也叫锅灶。灶台上有两口镬和一个汤罐;镬前上方是一堵小墙,灶司菩萨就住在这里;墙下是烟道,与烟囱相接;烟道下面是灰堂,摆放着火叉、火钳、灰铲等用具。灰堂前有一张凳子,后面陈列着稻草、树枝、藤蔓等柴禾。锅灶左方是一口大水缸,右边是一张床,真是“抻着眠床,缩着灰堂”。
紧靠着锅灶右侧安着一台风箱。风箱是灰褐色的,像个佝偻着的老人:长1米,宽50公分,高70公分。箱体的前后各有一扇小风门;里面镶嵌着一块风板,风板周边用鸡毛黏绑着,贴紧内壁,以免漏风。风板与两根拉杆联结,拉杆穿出箱外装有一个手柄,随着拉杆拉出推进,前后风门一开一关,发出“滴笃滴笃”的响声,把风灌进灶堂,支持柴火熊熊燃烧。那响声清脆、响亮,有节奏、有旋律,是撒落在时光深处乡村农家温馨的生活之歌。
我家的锅灶和风箱是独属母亲的。
1952年,我的大姐出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相继有了我和二弟,至八十年代,全家已有九口人。这么一大家子,烧火煮饭的任务就落在母亲肩上。
天刚蒙蒙亮,门前的一株栾树上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叫着“快起快起”,母亲就起床了。到河埠头汲水、洗菜、淘米;回到灶台搬弄砧板菜刀,着米下镬。一阵“啐啐”后,便拉动风箱“滴笃滴笃”,柴火时红时青,欢快地跳跃,温顺地舔着黝黑的锅底。随后屋外就会冒出一股青烟,升腾着漫向湛蓝的天空;随后婶婶婆婆家、隔水对岸的三两家都次第开火,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腾或弥漫在房前屋后、水面村边。“断霞低映,小桥流水,一川平远。柳影人家起炊烟”,说的恰似这里的清丽景色。
大约一节课的时间,大锅的饭烧得沸腾了;这时母亲会熄火一刻钟,然后又要添把火“蒸饭”;“蒸饭”时风箱又会响起;再过一刻,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米饭就开锅了!那柴火饭可真叫香啊,那时没有余粮,都是新米煮饭。新米香中带甜,那特别的味道,催开人们的味蕾,浸润到四筋八脉,令人陶醉;那香味一间房屋装不下,向四邻八舍漫溢,弥漫了条条河道和整个村庄;那香气入骨入髓,穿越时空,在我的世界里香飘了几十年!
早饭烧好后,母亲先给急于下田的父亲盛好,然后给子女盛,最后是自己。大家都吃好了,母亲收拾碗筷,打扫“战场”。这时父亲已在田间劳作了许久。中饭晚饭也如法泡制。一日三餐,四序更替,年复一年,母亲为了这个家而坚守灶台,不停地用风箱伴奏着锅盆瓢碗进行曲。
家里的灶台似乎与其他人无关。父亲有空时,稍微换一下手,但也是偶然为之。我们兄弟姐妹在不会烧的时候,会去帮助添柴拉风箱,但往往是越帮越忙;到后来会烧饭了,又像黄鳝似的溜走了,找不到人。“六月娘烧,十二月争烧”,更是为了取暖而去闹腾一番而已。
风箱是柳树制成的,耐用经拉,但母亲常常拉坏了风箱。或是拉得太久太用力了,杆子接触的面板镗孔了;或是里面的风板坏了,鸡毛没了;有时杆子干脆断了;风箱里钻进老鼠“两头受气”也是常有的事。这时父亲就找来工具设法修理;实在无法修了,只能换一台新的。我清楚记得,家里的风箱已换了三台。母亲常年拉着风箱,右手比左手更粗大、更有力。
这是风箱给她留下的印记。
■ 水乡人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