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 梅溪
惊蛰前后的天空,是一张濡湿的熟宣,从私塾老先生的古旧抽屉里拉出来,缓缓铺展开。浅灰的天幕低垂,空气柔软而潮湿,仿佛一锭古老的徽墨在宣纸上洇开。细密的春雨,窸窸窣窣,不分朝暮,不知疲倦。梅溪两岸,就安卧在一片朦胧水汽里。
在温岭,提起梅溪,恐怕妇孺皆知。这条溪,源于元宝山顶,在温峤境内聚成石门瀑布,再逶迤向西,流程达数十里。
清溪淙淙。溪的一岸,是丰美的杂树林。樟树桂树的新叶,泛出薄薄的嫩黄,还未来得及泼染成青。缘溪而上,墙角边,菜地里,大路旁,零星有李花开放,蓬勃一树清冷的芬芳,蜂蝶不扰。继续向山坳徒步,却见“李花怒放一山白”。大多已经盛开,五个素色花瓣,圈着一围纤细的花蕊,顶着一粒淡黄的花药,是待嫁的新娘,霞翍洁颜,似喜还嗔。那些初绽的蓓蕾,三四朵亲密地凑在一块,恰是豆蔻少女,吻颈交肩,窃窃私语。她们星星点点,从容却不散漫,全力以赴托起春光潋滟,惹得昌黎老夫子也感慨“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呢。
好一场盛大的花事。
溪岸尽头,山村安详,是白墙黑瓦的烟火人间。
整齐的五层楼房,一色的瓷砖墙面。偶露的窗帘一角,或粉或紫,引发路人对女主人喜好的种种猜测。房前的山茶开了,新蕾叠着旧红,团团簇簇。胭脂红在薄雨中分散,落英缤纷满地。也有一两架剪豆,卵形的圆叶攀爬在竹枝上,伸出透明的碧绿的卷蔓,垂着银亮的水珠子。剪豆已三三两两开出几朵绛紫的花,似彩蝶欲飞。也许过几天,就有秀气的豆荚,带着春天的第一个问候,成为餐桌上的新宠。
房后,是大片的枇杷园,已经结了弹珠般大小的果实。我们好奇地指指点点。从不知稼穑的丹,竟然大叫起来,啊,小枇杷这么毛绒绒的呀,成熟后却是珠圆玉润。这一叫,引得我等浮想联翩,恍若满园果子累累,随手摘一枚,将皮一剥,在嘴里一溜,腮帮子鼓起来,“噗”一声,黑亮的果核已蹦出老远。
不知何时,果园深处踱出一对苍发酡颜翁媪。陈家阿公告诉我们,两个儿子十几年前去镇上做生意了,一百多棵枇杷树就由老夫妇劳作伺弄。端午前,可批量上市。个大肉厚,味甜核小,汁液丰富,陈家阿公很得意他家的“白沙枇杷”。陈家阿婆忙不迭地插话,“我家小女儿最爱吃呢。”原来,陈家女儿大学毕业后,留沪工作,年前嫁在都市了。阿婆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婚礼的细节。恍惚中,陈家姑娘一袭嫁衣,摇摇曳曳从溪岸走过,高跟鞋的声音,一定又轻又脆,好像花开好像果结。“囡说了,今年夏天,一定要回来,多吃吃家里的枇杷,还要在溪坑里戏水。”陈家阿婆告诉我们,“囡的很多同学同事都来过这个山村,都说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呢。”
不知不觉,薄暮苍茫。一脉远山缭绕着丝缕的青烟。梅溪,迎来了七八个俊朗的黑点。那是一群归巢的鸟。陈家阿婆含笑地与我们话别。一湾清溪,一幢楼房,几个子女,便是一个乡村女子的世界,足以安放一世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