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行
出南郊,经藤岭隧道,折东。山道如练,我们往横溪去。
三两株红梅,缀着一棵绿萼,蓬勃着玲珑的花朵,在我的眼眸中逐渐放大,占据了我整个视野。梅枝清瘦。红梅俏丽,落落大方。绿萼素洁,冰肌玉骨。红白梅互相辉映又各自风华。一股清冽的甜香如山野的氤氲,与我的嗅觉对流。
我停下脚步,只贪婪吸纳,一时噤声。那香,丝丝缕缕,像芒草在挑逗,一阵酥痒后,在心底漾出大片大片的舒坦。
“香,真香呀!”在不息的赞叹中抬起头来,见甬道前方一幢白色建筑,那该是梅庐了。
一围矮墙,门扉半开,径上二楼露台。正是晴朗春日的下午两点,江南的早春,在22℃的温和中。天空是一块巨大的法兰绒,蓝得纯净,蓝得雍容。明亮的阳光投射在山坳,慈爱地抚摸每一个生灵。淡金色的光晕将视线所及之处,洇染成透明的柔亮。不远处,就是湖漫水库。天青色的粼粼微波上,隐隐有白羽飞过。开阔水面被上一个季节冻僵的表情正缓缓舒展开,倒是风净水静、天际飞鸣的意境。
热情的主人,在庭院的梅树下,支起了圆桌,端上了茶托。我们下楼,得以团团围坐。临时搭建的开阔空间,接纳了这群萍水相逢的平静面孔。身边这些人,来自不同的行业,跨越不同的年龄,却有共同的微笑和公共的话题。喝梅花茶,赏梅花诗,梅花树下说风流。太多的过往,说给彼此也说给自己听。“以前,我读中学的时候,都是从箬山走路到石塘呢”“那个时候过年,都要买一条花手帕。零食就是一把炒豆几株甘蔗,总要省着吃”“小时候,最喜欢夏天狗刨、钓鲫鱼”。诸如此类不算沧桑但真切经历的少年往事,都被重新捡拾起,都让人欣慰——寻常日子,仿佛自在飞花轻似梦,一飞就是一年,一晃又是经年。东风换了年华,幸亏,都曾经是青衣薄衫少年郎,都曾经是春闺梦里人呢。
日光从天空中跌落,撒在眼前的山丘田坂上。庐外的苜蓿,在微微颤动。几株芥菜的阔叶,盛着橘红色的天光,如同这个下午一样安详。猛一抬头,一弯上弦月悬在中天了。大家纷纷交流日月星辰的升坠规律,更赞叹日月梅齐辉的奇遇。
也许还有更美好的遇见呢。我们起身在寂静的山村,走走,看看,停停。非寄情山水,不寻幽访古,只是掏空所有的束缚和庸常,在梅香的罅隙间信步。村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那些被藤草簇拥的老屋,主人可能离去已久。整个村庄蒙上了昏睡不醒的倦容。日光在枝桠间躲闪,星星点点撒落。山间的小径深长且幽暗。不知名的黛蓝色野花,偶尔冒出来,孤绝沉默又明艳矜持。一个小院前,两个老妇人相对而坐,似无言语,恍如梦寐。边上有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太太在编织草帽,她的动作相当缓慢,显出劳作的郑重。时光好像凝固了,极端的枯寂中,一位诗人的声音在我的耳畔隐约响起:岁月是一片无法逾越的苍茫,我们和忙碌的世界,正在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