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文

　　著名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在列车里构思一首长诗，他心不在焉地盯着对面的一位姑娘发呆。那姑娘惊慌失措，马雅可夫斯基赶紧声明：“我不是男人，我是穿裤子的云。”

　　当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会心地笑了的。只有像马雅可夫斯基这样的诗人才会有这样的辩解。我不知道当时那位姑娘是怎样的花容失色，听了诗人的声明又是怎样的表情和反应。她是否会大骂马雅可夫斯基是疯子、流氓、神经病、伪君子？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诗人只想说明他对姑娘没有恶意，让姑娘放心。姑娘哪里知道，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早已穿透世俗的思维到达诗意的天空，“云”的意象就从诗人嘴里脱口而出。但姑娘能明白他的意图吗？诗人以诗意的语言来处理世俗的麻烦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他极力把自己从男人的群体中剥离出来，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他又不能将自己和男人的概念彻底区分以得到别人的理解，他的辩解也显得那样的无力，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当时的孤独、无助——当诗意碰到世俗，当深沉遭遇肤浅。

　　有梦想的文人太孤独。他们独特的理念、超前的意识、无用的风雅往往不被人理解，只能我行我素，独撑一片天空，化为一片飘荡的云，追求高洁的意趣。因为过于高洁，往往遭受他人的鄙视、嫉妒甚至打击。等提倡“美政”的屈原终于明白了“路漫漫其修远兮”之后，发现无路可走，于是自沉于汨罗江。2200年后，清华导师王国维怀揣一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遗书自沉于昆明湖，为传统文化做最后的祭奠。又39年后，老舍因不堪忍受暴力批斗，举目四望无一人是知音，在北京太平湖投湖自尽。“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怎样的走投无路，是怎样的梦想幻灭，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举动，不谅解这个世界，用死亡表明心迹。我想他们在走向水面之前一定会发出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旷古呐喊。诗人的悲怆似乎早已注定，飘逸如李白也曾经“举杯邀明月”，和月亮与影子推杯换盏，更不必说杜甫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晚年生活。阮籍耽于酒，嵇康爱打铁，世有几人能看出他们真正的用意，能体谅他们内心的孤独？想到这些，真不得不为他们掬一把泪。

　　但孤独者怀抱“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利剑，想在时代画出优美的弧线，想在历史留下自己的痕迹。他们昂首向前，踽踽独行，衣袂飘飘，目光如炬。因为有梦，所以超脱，随便走几步就成了时代的标杆。

　　孤独其实并不孤单，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傅雷说“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无数有梦想的志同道合者即使时空隔绝，心灵也始终紧密相连，他们打破所有壁垒，折射出一道道思想光芒，创造出精神天堂，绚丽人类文化。所以他们身处斗室而精神饱满，身陷囹圄也不坠心志。

　　孤独可以让心灵自由飞翔，让思维得以跳跃，就像天上飘浮的云，自由自在。孤独者多有创造行为，他们独树一帜，处处领先一步，不被理解又何妨？从这个意义上说，孤独者就是时代的开拓者。

　　“穿裤子的云”，多么美妙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