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日报 数字报纸


a0002版:海潮

雨雾中的麦夏枯

  阮仁伟/文

  黄梅雨,细如针尖,如烟如雾。接近尾声的麦夏枯,此时更加蓬勃奔放。山涧河畔、林边草地,浓的淡的,紫红的、紫蓝的,迷蒙着一片潋滟的紫,醒了泥土,亮了眼睛。

  麦夏枯,高一二尺,带有细齿的狭长叶子,有密集成顶成穗状的轮状花序,从轮状花序零零碎碎钻出的或大或小的紫色小花,摇曳在雾的细雨中,古老而时尚,独特而神秘。

  无论草长莺飞的春日,还是萧萧凌寒的冬日,一年四季都能见到麦夏枯的影子。城里、镇上,冰冷的马路边,熙熙攘攘的菜场里,它们被乡村的人们散乱地放在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蛇皮袋子里,新鲜的,陈年的,紫色的、褐色的,被村人低低怯怯地叫卖着。在这些叫卖声中,隔着时光的云雾,我看见了青皮叔。

  青皮叔是其中一位卖麦夏枯的。十里百乡,哪个镇、哪个乡哪天集市的,他的心里有一本谱。熙熙攘攘的闹市,青皮叔的担子前是少不了人的。麦夏枯清肝明目,价廉物美,赶集的人也乐意顺带几扎回家。他们说青皮叔的麦夏枯株大,货干,闻着香。

  农历五六月,潮湿多雨,是青皮叔忙碌的时候。天蒙蒙亮,青皮叔就踏着雨雾出发了。肩上缸筒后撂着一个空箩筐,空箩筐里一把草耙、一把镰刀,这是他采摘麦夏枯的全部行当。半晌午后,青皮叔回来了。先在积着小水洼的院里跺着脚,弯腰用竹签撇去鞋底泥巴,然后脱去湿透了的蓑衣,他的身后是满满一箩筐湿漉漉的麦夏枯。

  见过青皮叔晾晒麦夏枯。新鲜的麦夏枯,饱满丰盈,沾着新鲜的泥土,许多紫穗中鼓了米粒大小的青苞。青皮叔粗粝的、骨节分明的手把沾在草上的大小杂质细心地去除,淘洗干净,一株株分散摊放在数个竹匾里晾晒,待朝上的一面半干,又小心地一株株翻动着另一面,生怕掉了果穗。草晾晒干后,青皮叔又几株草一扎、几株草一扎地用绳子捆好,整齐地码在箩筐或麻袋内,贮藏着。

  青皮叔黑瘦,脸上沟壑明显,额头有点狭窄,下巴尖长,像没有水分的核桃。儿时和家里长辈开玩笑,说应该叫青皮叔为核桃叔的,又想起他的黑瘦和他竹匾里的麦夏枯相似,觉得青皮叔或叫夏枯叔也行。长辈说不要乱说话,说青皮小时个子长得比同龄人高一大截,细皮白肉的,像一支青皮甘蔗,村里人就叫他青皮了。至于青皮叔的学名,长辈说了,我也没印象。

  青皮叔也煮麦夏枯茶。青皮叔把晾晒干后的麦夏枯,抖下种子,取果穗、茎叶部分下锅,舀几大瓢清水,没过果穗、茎叶,在炉膛里添几把柴火,待水开咕噜冒热气后再文火炖个把钟头,一大锅醇厚的紫红色茶水就熬成了。开锅后,如雾的氤氲蒸汽中,至今依稀记得青皮叔对着清香无比的紫红茶水时那一刹的笑容。那龇着大牙的灿烂一笑,如花般绽放,确有着对满意作品般发出的那么一股的舒心劲。

  青皮叔把麦夏枯茶舀在一铁皮桶里,提到村里山上一景点口,那里有青皮婶摆的饮料摊。麦夏枯茶清热解暑,是“伏茶”之一,自然很受外来观光客喜欢。青皮婶的茶水摊子自然生意也好了。

  青皮叔和青皮婶,感情和睦,夫唱妇随。青皮婶身体不好,受不得劳累,家里重的、脏的活,青皮叔当仁不让,是家里的顶梁柱。青皮叔人缘也好,村人谁家有烦恼争执的事,也乐意找青皮叔调解。别看青皮叔平时沉默寡言,场合之中的青皮叔是伶牙俐齿,说得人心服口服的,当事人解结的同时,也乐意让青皮叔做一个公正的裁决,久而久之,青皮叔成了村人心中的“老娘舅”。

  说不上是麦夏枯成就了青皮叔,还是老娘舅的名号成就了青皮叔,“老娘舅麦夏枯”名声在外。小学没念几年,认不了几个字的青皮叔,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满足。青皮叔精气十足,更加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进行着麦夏枯营生,认定这辈子就和麦夏枯打交道下去了。

  也许山野的麦夏枯日渐稀少,也许市场有更大的需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后来,麦夏枯变成大棚种植为主了。大棚种植的麦夏枯干净、壮实,种类也比以前丰富。以前单一的山菠菜品种,现在大棚发展成了大花麦夏枯、狭叶麦夏枯、硬毛麦夏枯等品种,麦夏枯不单单煮茶喝了,如今被制成各种膏、颗粒、胶囊,以供人们方便使用。青皮叔的草摊子开始生意清淡了,莫名的失落开始困扰着青皮叔。闲下来时,发现青皮叔经常对着屋子角落的草耙、镰刀发呆。

  渐渐地,青皮叔不去赶集买卖了,青皮婶的饮料摊也没了枯草茶供应。这一切源于年前青皮叔的一次小中风。小中风的结果是青皮叔的右手变得乏力,握力下降,右手臂知觉减退,麻麻胀胀的。有时连着的阴雨天,青皮叔的右手臂麻胀症状加重,难受劲就一次次水流一样冲击着青皮叔的身体。青皮叔就频繁地用健康的左手按摩着右手臂。按摩得累了,青皮叔也会喝几口自家熬的麦夏枯茶。青皮叔需要吃一些东西抵御时不时的乏累。喝茶的时候,依稀看见一丝笑容挂上青皮叔的眉梢,我敢肯定,青皮叔一定想起了以前采摘麦夏枯的日子。

  不摆摊子的青皮叔,开始大棚种植麦夏枯。每年春秋两季播种。侍弄着大棚里的麦夏枯时,青皮叔显得笨拙、费力。那些麦夏枯,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蓬勃生长,这足以安慰他,让他欢喜一个个季节。

  时光和水一样,无时不在流动和翻腾,改变着周围人的命运。在又一个麦夏枯收获的季节,青皮叔去了,因第二次复发的致命的中风。那天,雨一直在下。淅淅的雨打在青皮婶的发上、脸上,痛了青皮婶的心,青皮婶一直在哭泣。

  淅淅的雨,让漫山遍野的麦夏枯紫莹缤纷,无风而动。这些无风而动的麦夏枯,云般舞动着我的思绪。我仿佛看见了青皮叔一个人寂寞地坐着,用那双僵硬的右手,让灵魂一样的麦夏枯在他空荡荡的屋子里飞舞。在阵阵麦夏枯的迷香中,有一种淡淡的如雾般的紫色,织成了青皮叔平常日子中最纯粹的歌。


温岭日报 海潮 a0002 雨雾中的麦夏枯 2019-10-12 11161340 2 2019年10月1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