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鸥/文

　　就像到北京，不热衷于长城，不钟情于故宫、圆明园，只爱逛北京的大小胡同，走到迷路也不亦乐乎。就像到上海，不痴迷于东方明珠，不神往于外滩，只爱走走停停在上海的弄堂，去寻回一点老上海的风情。所以，在江南，到越地，我也不会跑向人潮涌动的先生故里，也不会挤进有着千古绝唱的沈园，我只留恋于那些小桥、流水、人家，尤其是在暮霭沉沉与晨曦朦胧时。

　　去年10月3日，夜风中裹挟着秋的微凉，胸腔里微漾着越地黄酒的醇香。我点开百度地图，选择步行，输入“八字桥”，按下“开始导航”。于是，独自月下，穿过悠长而略显寂静的马弄，在导航的牵引下，顺利到达“八字桥直街”。其实这是一条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街，在微黄的街灯下，似一位垂垂老妇，安详而恬静守望在家门，看着晚风过处树荫婆娑。最渴望这份安详，在平日的劳碌与奔忙中。

　　在老街的尽头，道旁有石碑，碑上字迹模糊，借着路灯的微光，隐约可见：八字桥，始建于南宋嘉泰年间（1201-1204），南宋宝佑四年（1256）重建，“两桥相对而斜，状如八字，故得名”。

　　原来，八字桥已到。向左微侧，望去，原来那古木的繁枝茂叶中的石级就是八字桥踏跺的隐约身影。站在碑旁，远远望去，真是一个“八”字。桥旁有古亭一座，名曰“守望亭”，许是它在岁月的风雨中一直在守望这八字桥直街一带的繁荣昌盛吧。现虽已入秋，秋意渐浓渐凉，但这守望亭里仍闲坐着几位老人，夜风吹过守望亭，吹过了厅内老人额角的皱褶，也吹过我探古思幽的心头。于是我上前询问，八字桥有无典故？我想但凡是名桥都有故事，记忆中白天在兰亭提及的“题扇桥”，还有越中名湖鉴湖中的“白玉长堤”，走在这些桥的上面都有一种厚重的历史感，让游者肃然起敬。不料，老者却说，绍兴的确有好多名桥是跟名人或典故有关，唯独八字桥的有名不是跟名人趣事有关。她的流芳是因为她真正体现了桥的本职工作，与人方便。是啊，桥者，渡人之用也。渡人，这才是一座桥被建造和存在的精髓。可惜我们这些俗人却过多热衷于功名。其实，没有功名也可流芳百世，做好自己能做好的本职工作，服务他人，你才有存在的价值。可是世人都懂这个理，却仍执着于名利。

　　谢过老者，缓步上桥，伫立桥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石栏，石栏的粗糙通过指尖传来，那分明是历史的质感。轻手去触摸，小心翼翼地，任粗砺在掌心蔓延，蔓延到时光的最深处，去聆听大宋的脉动。那桥身的罅隙里，硬生生地钻出了一丛丛绿枝，它们该是从哪个朝代就开始生发的呢？我在心里暗问。还有那桥栏上的苍苔，无不透着一份古韵，演绎着一份历史的情怀，让我真实的感受到越地的久远味道，如古越龙山般香醇悠长。手扶桥栏，让浸透着都市文明的视线随着脚下这条古运河细水长流，到远方。看看桥下的水微微反照运河两岸台门前的那盏盏渗着黄晕的“煤油灯”，在这秋的晚风中摇曳，摇成一朵朵水中花，炫目而不可及。檐下微黄晕染，河中灯火闪烁，给这些静谧的运河人家更添一份古意与安闲。我想即使在最多情的诗人笔下的江南亦不过如此吧？

　　拾级而下，贪婪于八字桥边的那份静谧与安然。那一刻，心如水柔，如光影轻，惬意从心底攀爬出来，蔓延全身。于是索性就在运河人家台门前的长长的石凳上小坐，伸手去抚摸那洒在石凳上的月光，那么的入骨沁凉，这缕月光肯定是穿越了时空的。许是来自大宋时期，许是更早的春秋，抑或是上古的夏。我欲用我温热的掌心去捂热这一片月光，让其成为一枚有温度的月。

　　于是，我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坐着，静等，时光不老。望向桥墩，那轮玉盘刚好照在停泊在桥下岸边的乌篷船上。月下乌篷斜泊，一切显得清新而质朴，犹如宣纸上的一块墨痕，带给人心归自然的安详。江南夜泊，好入境，好入情。我的心神不禁一晃，仿佛误入唐朝，在这样的秋夜凉如水的晚上，在这石桥边，在这艘小船上，遇见了千年前的落榜弟子张继，似乎那桥下传来了悠悠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那愁绪似乎融进了这条南承鉴湖之水、北达杭州的古运河，滋养这越中子弟的才情……

　　在这样的夜晚，月色与画意令人痴狂。就想这样侧卧在这石凳上，枕桥听水，至晨曦微露时，看凌晨八字桥。可惜手机震动已经好几回了，我知道，我再驻足，怕是有人要寻人了。于是，起身，拍落一身的月色与依恋，挥手作别，走向不远的中兴南路的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