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颐/文

　　华盛顿邮报是典型的美国家族企业，围绕它所发生的一切，也是典型的美国家族企业权力交接的故事。凯瑟琳·格雷厄姆是《华盛顿邮报》的第三位掌舵人。1997年，她写了一部自传，次年荣获普利策奖。中译本即《我的一生略小于美国现代史》。

　　这是一部诚恳朴质的传记。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在“水门事件”之后，凯瑟琳对《华盛顿邮报》连续追踪报道获得的赞誉的答复，她说邮报的所作所为无关勇气，而是在别无选择之下的涉水过河。谦逊大度，保持清醒的认知，这是凯瑟琳的性格特征，也是全书的底色。

　　凯瑟琳的成就建立在丈夫（菲利普·格雷厄姆）和父亲（尤金·迈耶）的基础之上。身为天之娇女，顺风顺水的生活忽然在中年遭遇危机。丈夫出轨，接着自杀。父亲传给菲尔的《华盛顿邮报》失去了掌舵人，应该怎么办呢？

　　凯瑟琳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母亲是开放的、有政治抱负的前卫女性，教导子女“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凯瑟琳婚前做过一段时间的记者，了解新闻工作，有洞察力。这种能力在她负责邮报之后果然发挥得不错。

　　凯瑟琳性格稳重内向，比不上菲尔的热情。20世纪40年代的邮报需要的是敢想敢干、拼搏冲闯，打出一番新天地的掌舵人。经过菲尔统管的邮报，给凯瑟琳留下了好的班底，也留下了盈利的空间。因此，凯瑟琳上任之初并没有大的人事变动，着力于平稳过渡，后来才悄悄在几个关键岗位上更换了人马。比如，启用本杰明·布莱德利担任总编辑，正是本杰明与两位年轻记者全力调查追踪尼克松，成就邮报历史上最大的丰功伟业。没有菲尔，就不会有媒体领袖凯瑟琳·格雷厄姆。

　　中国人常说：富不过三代。这个魔咒在美国很难成立。根据《福布斯》杂志每年出炉的“美国富豪家族排行榜”，现在1/3的家族企业都已经超过了百年。美国家族企业何以传承？

　　以同为媒体巨头的《纽约时报》作例。这家创刊于19世纪中叶的报纸于1896年更换了业主，犹太人阿道夫·奥克斯成为新主人。历史作家盖伊·特立斯在《国王与权力》里写道，奥克斯希望时报一直办下去，为了更大的利益应当压抑任何个人的情感，如果可能的话，他的家庭成员在婚姻中要选择那些愿意“嫁”给时报的人为伴侣。奥克斯和尤金·迈耶的想法是一致的，在为事业铺垫后路之时，首要的考虑都是——热爱。

　　无独有偶，阿道夫·奥克斯媒体王国的继承人，是他的女儿伊菲吉妮和女婿苏兹贝格。为什么，奥克斯和迈耶都没有放手让女儿去做，偏偏首先选择让女婿担纲呢？

　　凯瑟琳的传记不仅是个人历史，还是一部20世纪的美国现代史，除了穿插在个人生活，邮报发展和各种新闻大事件的内容之外，它还显示了20世纪女性地位的变动。没有哪个家族领导人可以放心把事业交托给女儿，哪怕她多么聪慧，多么有能力。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很难成为企业领袖。凯瑟琳在前半生里一直扮演乖巧的女儿和贤妻良母的角色，完全忽略了她被悄然贬低的地位，作为从属隐遁在厨房与客厅。1963年8月3日，菲尔·格雷厄姆死亡，凯瑟琳时年46岁。这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凯瑟琳拥有一定的阅历和广阔的人脉，避免了她在险恶情境下的崩溃，得以在友人的帮助下渡过难关。最重要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在兴起的女性解放思潮，让公司管理层接纳了凯瑟琳成为掌舵人的事实。在社会公众的视线里，在一次次看似艰难的事项里，凯瑟琳克服了自己的腼腆与无措，从自己的生命故事里汲取了经验，获得了自己身为女性拥有事业，站在世界巅峰的信心与尊严。

　　20世纪下半叶，新的时代，越来越多女性成为了家族企业的掌舵人。无论美国或中国，或者其他国家，女性正在家族企业的权力交接中得到更多的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