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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刺:从胡利乌斯到埃切尼克

  赵乔/文

  1939年2月19日,秘鲁首都利马的一个贵族家庭迎来新生命。被唤作“布里斯·埃切尼克”的男孩,外祖父是银行家,曾祖父曾经担任秘鲁总统,母亲是文学爱好者,和当时的很多文豪来往密切。在教会学校接受启蒙教育之后,布里斯·埃切尼克进入首都的寄宿学校学习。1964年,他旅居欧洲,开始小说创作。

  《胡利乌斯的世界》是布里斯·埃切尼克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叙述出身上流社会的胡利乌斯幼童时期的成长经历。胡利乌斯一边享受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一边经历2岁失怙,5岁丧姊,被母亲疏忽,被胞哥排斥,遭继父欺骗的一系列坎坷。在女佣的关爱下,他跌跌撞撞地成长。他认同底层人民的辛酸苦楚,但并不能逾越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注定成为两个不同阶级的边缘人,表现出孤独、敏感的品性。小说的结尾,十一岁生日那天,胡利乌斯意外得知:幼年时期照顾他的年轻女佣突然离开并人间蒸发,是因为遭受长兄强暴被继父驱赶,后来堕落风尘。这个不幸的消息,彻底摧毁了胡利乌斯的内心城堡。他从此徘徊在天真幻想和残酷真相的夹缝中,求索内心和解的方式。

  小说在对胡利乌斯童年往事的叙述中,展示童心被扭曲之后的失望、迷茫,批判当时秘鲁上流社会的空虚、阶级分化等社会矛盾,更尝试打破童年美好,揭露温情假面下的残酷现实。马尔克斯高度评价:精巧的技法,科学的语言,微妙混杂在一起的讽刺、怀旧、幽默和温柔,以及对现实的敏锐洞察,构成了这部小说的精髓。1972年,《胡利乌斯的世界》获得秘鲁国家文学奖。

  小说描述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表现出作者对社会现象的敏锐观察力,带有鲜明的自传性质。开篇交代胡利乌斯出生在萨拉维利大街上宫殿般的大房子里,有车库、游泳池、花园和小果园的配套,陪伴他的是“蛮横无理的厨娘和风情万种的保姆”。而他的母亲每天晚上外出,在夜总会待到三更半夜回家后,管家会呈上“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橙汁,荷兰的黄油和英国的果酱”,配用银质小勺。这是物质充足、讲究享乐的上层社会的缩影。同时,胡利乌斯稚嫩的眼睛看到:宫殿里仆人的住所,仿佛一张美妙绝伦的脸庞上硬生生长了一颗痣。修道院的小女孩们“患了风湿,面色苍白”。从山区下来的“破衣烂衫”的乞丐们和“年事已高,身有残疾”的男女在等待布施。两个世界对立又互补,共同组成胡利乌斯的生活体验,也是作者曾经的生活环境。作者和胡利乌斯的遭遇也非常相近:布里斯·埃切尼克热爱文学却遭到父亲的反对,胡利乌斯热爱音乐却被继父遏制了对钢琴的热忱。从儿童的视角看,这个世界很有趣;从成年人的视角看,心里布满记忆的创伤。

  小说以幽默讽刺的笔法,表现深藏内心的悲伤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刻思考。在《胡利乌斯的世界》中,对比手法被广泛采用,多方面揭示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这是小说呈现的残酷之处。矛盾最尖锐的一处是:女佣被强暴以后,遭到解雇,不知内情的胡利乌斯悲痛欲绝。但是,一家之主的继父“一边搅动咖啡里的糖”,一边说“小鼻涕虫是时候忘记女佣了”,甚至劝慰母亲:“那孩子正和女孩交往。想找个地方发泄,这很正常。”在大是大非面前,作者没有疾言厉色地愤怒抗议,继续用诙谐的语言去调侃继父:“他并非动辄开除人的老板,虽然解雇的事时有发生,曾经一下子就解雇了几十个人。”三周之后,女佣居然从外地打来电话问候夫人,并给胡利乌斯写信问好,叮嘱他“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平静的叙述之下,展示了不同阶层的人在对待同一个事件上的显著差异。读者清晰地看出荒谬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更加深刻地理解社会现实和人性弱点,并思考问题产生的根源。

  布里斯·埃切尼克擅长讲故事。小说的情节因大量细节而饱满。请看小说如何表现一个失衡的家庭关系:继父拥有财富与地位,沉迷于高尔夫运动,习惯装腔作势。也许哪天地震了,也会衣着得体地登场,大声叫喊着“救命,我的高尔夫球棒”。而母亲呢,一味讨好取悦继父,总是“张开嘴,面部绷得紧紧的,活脱脱一副米高梅狮子的表情”。作者非常耐心地刻画了某次家宴中各个宾客的虚伪做作:“笑容可掬地凑过去,举起酒杯,挤入他们围成的圈子中。他向他们保证,他要成为俱乐部会员”;“去找托盘,随即又举着满杯跑回来,以免错过和苏珊在一起的哪怕一分钟”;“没完没了地对苏珊表达仰慕之情”。宾客的神态、动作、语言,提供了真实可信的场景,读者能直观地了解主宾的身份和地位。作者用轻松愉快的气氛来表达的恰是严肃深刻的主题。读者在忍俊不禁中,感知胡利乌斯当时的处境,品味到“笑声”中的苦楚。

  不幸之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胡利乌斯回望年幼的自己,分明是一个单薄的背影,“只见他背对着站在那儿,对着什么发呆”。童年生活中获得的认识世界的方式,会持续地影响一个人的思想、情感。“终于,可以呼吸了。”也许,只有像胡利乌斯一样,放过自己,与世界和解,才能轻装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