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生命的馈赠
——读《兄弟》有感
林国洪/文
读完余华50多万字的《兄弟》上下部,不禁想起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中所说:“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唯独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里,选择一己的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本书讲述了异姓兄弟李光头和宋钢从少年到中年的跌宕人生。故事发生在虚构的江南小镇,时间从20世纪50年代末跨越至21世纪初。弟弟李光头因结扎终身未婚,却成了镇上的首富;哥哥宋钢命运多舛,辗转兜售假货,攒够三万元回家,却发现妻子林红已与李光头在一起,最终在绝望中选择卧轨自杀。小说上部写尽精神狂热、本能压抑与命运惨烈,下部则描绘伦理颠覆、浮躁纵欲与众生万象。合上书页,唯余一声叹息。
李光头原名李光,因母亲李兰为省钱总让理发师给他推光头而得名。父亲因偷看女人屁股跌入粪坑丧命,李光头十四岁时因同样行为被游街,却凭借机灵头脑,靠贩卖“偷看秘密”混得满面红光。他振兴了福利厂,也曾尝尽创业失败的苦涩,最终靠做国际垃圾生意成为首富。宋钢则一生循规蹈矩,娶了林红,每日骑自行车接送她上下班。随着时代变迁,他下岗后做过搬运工,卖过白玉兰,在水泥厂坏了肺,终日戴口罩。为给林红更好的生活,他随江湖骗子周游各地卖假货。离家近两年,揣着挣来的三万元满怀希望归来,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阅读《兄弟》时,我屡屡因情节荒诞而失笑,又因那些在残酷现实中仍闪烁微光的小人物而哽咽落泪。宋凡平为接妻子李兰逃出囚禁处,在车站被十一个红袖章活活打死。书中写道:“十一个红袖章都把自己的脚踢伤了,走去时十一个全是一拐一瘸了。”开点心店的苏妈喃喃道:“人怎么会这样狠毒啊!”她请人用板车将宋凡平拉走,并说:“你会有善报的。”年幼的宋钢与李光头站在门外,宋钢学着说:“你会有善报的。”李兰临终前支开李光头,嘱咐宋钢:“最后一碗饭你们兄弟分着吃,最后一件衣服你们兄弟换着穿。”
余华曾坦言创作受川端康成影响,尤重细节描写。读到宋钢卧轨一段,我几乎喘不过气。“他听到了列车遥远的汽笛声,他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后看到半个夕阳掉下来了,火车从掉下来的半个夕阳里驶了出来……他舍不得自己的眼镜,怕被火车压坏,他取下来放在了自己刚才坐着的石头上……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人世间的空气,重新戴上口罩……”而最后,“他临终的眼睛里留下的最后意象,就是一只孤零零的海鸟飞翔在万花齐放里”。
“海鸟”这一意象在书中反复出现。宋凡平曾许诺带两个孩子去看海、看海鸟,却未能如愿。成年后的宋钢在广东海边等待丰胸手术时,望见白茫茫的大海,听见鸟鸣却不见鸟影;全身麻醉时,脑海中再次浮现海鸟,却依旧无声。直到归家途中,他才真正听见海鸟鸣叫,而列车驶离之后,海鸟再次消失。
海鸟仿佛陪伴着宋钢悲剧性的一生。他在绝笔信中写道:“就是天翻地覆慷而慨了,我们还是兄弟,现在我要对你说:就是生离死别,我们还是兄弟。”读至此处,白纸黑字仿佛露出狰狞的面目,嘲笑着读信的李光头,也嘲笑着作为读者的我。“兄弟”二字此刻显得如此虚无。宋钢最终放弃了选择态度与生活方式的自由,也为这个悲剧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悲剧常常让人感到无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也许正如贝蒂·史密斯在《布鲁克林有棵树》序言中所写:“活下去,继续奋斗,当然更要热爱生活——要爱着生活里的一切,它馈赠的伤怀与喜悦,因为这就是生活的充实。人人皆能从中找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