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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悦读

倾听“一个人的村庄”后的回响​

——读《一个人的村庄》有感

  陈连清/文

  2025年6月30日下午3点,太阳依旧很猛,像一个烙红了的铁饼挂在天空,把蒸腾的暑气抖落给台州城的每个角落。我穿过热浪,迈进葭沚老街的大隐书局。书局的凉风也未能驱散暑气,却因刘亮程的到来多了几分思想的清凉。

  一楼雅集厅里,台州文学青年们齐聚一堂,只为见一见散文家、中国作协副主席刘亮程。只见他坐在一个几乎是平视的台上,穿一件稍深色棉麻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被新疆太阳晒成小麦色的手腕,精神饱满镇定地面向众人,语气平缓地说着他的故事。后面站着正在瞭望新疆大地的巨幅画像,虚实相生,烘托出一个大家的风范。

  这是刘亮程在向台州的文学人分享创作的心路历程,主题也写在“新疆大地”上——“终于轮到我说话了”。

  这句话出自他的小说《虚土》。主人公是虚土庄的刘二。在这个村庄,人们说了很多年的话,几乎把话都说完了,于是村庄安静了下来。在人们说话时,个头不高、嗓门不大的刘二,一直插不上嘴,总在听别人说。可人们觉得村庄上还有许多事没说出来,这些事在还没说话的人嘴里,忽然想到唯有刘二还没说。刘二觉得“终于轮到我说话了”。他想说出风,说出风中的树叶和尘土,说出经过耳朵的所有声音,想说,又不知道话躲到哪里去了,只说了一句——“终于轮到我说话了”。刘亮程不疾不徐说着故事的梗概。这听起来很怪诞,却又是现实的,令人印象深刻。

  这《虚土》里发生的故事,虽定义为小说,但又像散文,是《一个人的村庄》的延伸和拓展。两者的主题、风格和精神内核一脉相承。这次见面也更深刻地唤起了我对这本散文代表作的回望。

  此书首版在1998年,20年后重版,重版时作者对62处进行了校正,并写出了全新的后记,作者对此书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他在《一个人的村庄》里说:“我独自生活在这个村庄,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和这些草木。”这就是“一个人”最核心的含义。他在文字里与一朵花、与一条狗、与一垛柴火、与一堆土的对话,揭示了人类和自然、虚拟与现实、消逝与永恒的道理,他把黄沙梁和虚土庄那样衰败的乡村变成了自己的精神原乡。

  全书从“闲人”角度,描绘村庄的草木、牛马、风、夜晚、月光、墙、梦等,展现乡村生活的真实、质朴与美好。在这个村庄里,“闲人”刘二在村里游逛,与一条虫玩耍,看农人劳动,对话枝头小鸟,注视风把影子吹斜,丈量一阵风有多远。刘二到各户串门,从来不推门,等风推开门又把它关上。他一天最大的事情就是一早去村头看日出,看太阳是如何升起的,又是如何落下的。刘亮程在现场分享时还原了这些场景,风趣地说:“日出日落这事政府不管,这也得有人管啊,家里来了客人要回去,也得送一阵,何况太阳?太阳要走,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没人管吗?那就我们(指搞文学的)来管。”

  《一个人的村庄》里的《柴禾》一文,我是认真读过的。作者从“黄沙梁”搬家到元兴宫村时,一堆棱棱柴“一根不剩装上车”,这堆柴放在墙根,20年后变黑变朽,变成了一堆灰。他联想到自己的生命也会如这堆柴,由物及人,表达了对生命的深刻感悟和留恋,具有很强的共情性。

  乍看起来,这“一个人”的说话,似在说梦话,一点也不现实,但这是一种文学的夸张表现手法,这正是他的高超之处。这使它成了一本经典著作,《寒风吹彻》《与虫共眠》《对一朵花微笑》等50多篇入选中学语文教材和阅读试题,达到了散文创作的高峰,在乡村文学创作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

  因为是代表作,我对此书也格外关注,有空时去读上一段,听上一段,如遇电视节目中介绍它,也会专注地看完。这次不一样,刘亮程来台州了,我是看到作者的真容了,怎不格外珍惜。

  心说:“终于轮不到我说话了。” 这念头让我瞬间联想到《虚土》里那个轮到说话却只说出“终于轮到我说话”的刘二。或许,真正的对话,本就不需言语。

  我还在想,能不能在心里与刘亮程说?《一个人的村庄》里的那个“偷苞谷的贼”与刘亮程有过很多次梦中相见,也就是他与隔壁村一瘸一拐的人完成了梦中对话。这便是一种精神上的、无声的交汇。现在,我要把想说的话尝试通过文字说出来——这本身,也是对“一个人的村庄”精神的某种回应。读者朋友中有许多高手,许许多多的读者“集合”起来就是刘亮程。

  刘老师,人们尊称你为“乡村哲学家”。我在文中读到了你深刻的思想。有时我想,哲学或许是坐在你“后堂”的老师,你的文字是前台手舞脚蹈的演员。你的哲思是写作之前就已有了的,还是在写作的过程中“自由生长”的?对此,我心里是有一个猜测的。

  虽然未能提问,但《一个人的村庄》实际上这次已深深给了我某种启发。它提醒我,在快节奏的今天,莞河的芦花、绿野的白鹭、村头的苦楝,还有母亲灶台的糕香和水煮蛋、祠堂社戏的锣鼓……这份宁静与质朴,不正是工业文明喧嚣中的“静”吗?刘亮程用他的村庄,为现代人提供了一帖心灵的缓释剂。《一个人的村庄》的精神内核,不正是这对抗喧嚣的“静”之力量?

  因此,这次虽“轮不到我说话”,但《一个人的村庄》已在我心中回响。它让我虽然“终于轮不到我说话了”,但我似乎还是在心里把话说了,或者说《一个人的村庄》已代替我说出了那些关于土地、生命和宁静的永恒价值。

  我走出大隐书局,黄沙梁西沉的太阳不再炙热,变成《柴禾》里那堆燃烧后的灰烬,余温尚存却已敛尽锋芒。那灰烬般的余辉染红了半个天空。《一个人的村庄》,不也如此?它记录了一个已逝去的家园,却在岁月中燃尽后,以文字的灰烬形态,向世人释放着恒久不散的光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