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辉/文

　　日前，我偶然了解到箬横镇首位归国华侨刘桂英奶奶已于2022年11月21日离世的消息。与刘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是在2019年，老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当时我还写了一篇随笔文章，今权作思怀：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刘桂英老人用她的一生，生动诠释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深沉内涵。

　　与刘桂英老奶奶的结识，源于一段文字考究。月前，我在整理温岭籍黄埔军校毕业生名录时，无意间发现箬横镇浦岙村的陈定立。出于好奇，我向村干部了解这位先贤的事迹。结果，刘桂英这个人物恰如其分地“浮出水面”。

　　刘桂英，1923年5月生于马来西亚。六岁时，她被父亲送回广东梅县老家，一生无缘再见父母。以音乐、舞蹈见长的她自省立梅州女子师范学校普师班毕业后，在其二叔、梅县某小学校长刘梅生的介绍下，进入小学任教员，后结缘在梅县任职的俊才陈定立。1946年，二人喜结连理。1948年冬，她第一次随丈夫回到温岭浦岙夫家。自此及今，她未曾离开温岭这个第二故乡。

　　鉴于其不平凡的经历，我向镇统战办要了刘老长子陈声扬的电话。陈声扬今年72岁了，对于我的突然来电，他显得十分客气。两三天间，我们通了好几次电话。他说，有人过来写母亲的事，那是“积功德”的事，可以让后代知道她老人家是怎样过来的。可能是电话里说不清楚，抑或是他对于母亲事迹了解有限，他主动邀请我到他家去坐坐。

　　陈声扬，人称“老扬”，在浦岙村无人不知。他的养蜂技艺自其父亲那代传起，至今近70年，所出蜂蜜更是一绝，曾获国家级荣誉。知悉我即将上门，他早早便在村口等着了。

　　我很诧异，也为其热情所感动。一条羊肠小道，鸡犬相闻，洋溢着农村惬意小调。我随其后，转过一弯，又绕一埂，便到了刘老的家。

　　刘老早已站在门口，见我来了，当即伸出那双爬满皱纹的双手热情地迎我入室。看着她，我仿佛能感受到一段不平凡的往昔岁月掠过眼前。

　　刘老很爽快，也很直截了当。她说：“我想娘家人，可惜他们要不在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要不在我国香港、台湾地区，你能帮我联系吗？”

　　在来之前，我知道刘老一生都在为侨眷牵线搭桥，曾多次帮助箬横台属、侨属联系到在外的家人。所以，当她提出这个请求时，我并不感到意外。

　　我拍了拍刘老的手，笑呵呵地告诉她：“海外的，难度确实很大。但您在梅县老家的亲戚，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对于这个答案，刘老似乎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回忆了起来。

　　乡愁是一颗种子，总在不经意间萦绕心头。刘老不需要引导，便絮絮地说着那些岁月中的点滴。但她最乐于分享的，还是41年侨务生涯中的故事。

　　刘老说：“我的前半生有些颠沛流离，但我的后半生幸福满满。”1948年冬，初为人母的她，随夫回到浦岙。当时，乡亲们以极高的礼遇相迎。从那日起，她深知，自己终于有了归宿。但像她这样的华侨，彼时大多还难以联系上大陆的亲人。

　　所以，从那时起，刘老便开始留心侨属工作。只可惜，受环境限制，她的愿望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初才得以实现。

　　为了解决生计问题，1951年，受过良好教育的刘老被聘为下谢小学教员。可她是广东人，说的普通话对于当地人来说，如同方言。她的特长是舞蹈与音乐，所以不久即调往晋岙小学从事专业教学。后因时局变化，她退职在家，协助丈夫从事蜂业养殖。

　　或许是养蜂需要四处辗转，刘老在那些年里多方联络，逐渐形成了一个“联谊圈子”。当时，碍于通信闭塞，许多侨眷只能梦中思亲。于是，他们隔三岔五相约，相互劝慰、鼓励，期待亲人团聚的一天。

　　1980年10月，春风终于拂来。温岭县第一次归国华侨侨眷代表大会召开。作为箬横境内首位归国华侨，且已有联络实践，刘老被推选为县侨联委员，时年57岁。

　　1981年9月30日，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叶剑英，向新华社发表谈话，阐述党和政府对台湾回归与两岸往来的重要政策主张（即“叶九条”，包含“三通”建议）。

　　刘老获悉后，欣喜万分。她说：“大陆第一次明确‘三通’，我知道希望近了。”说到这儿，她提到一点趣事：叶剑英的妻子曾与她是同窗。出于激动，她提笔写信给叶帅，表达对侨务工作的信心，并希望能借助新政策，帮助那些亲人滞台的侨眷联系。但后来不知何故，此信寄出后石沉大海。

　　这并未减损刘老的热心，反而让她更坚定。她说：“当时的通信环境差，只有多写多寄才有希望，总比坐等强！”

　　此后，刘老每年都替侨眷写信。她回忆说，地址都是“我们这些侨务工作者花了许多心思，走了许多渠道找来的”。为此，她每年都要写十数封信，曾有侨眷因此寻回海外的家人。

　　谈及具体案例，刘老的记忆已模糊。她只记得，曾有位侨眷，以为亲人在东南亚某国。后来，经努力查找，发现那人到了台湾地区。“两岸‘三通’后，那位侨眷终于凭地址找到了亲人。”

　　刘老从一位归国华侨，成为侨务工作者；从教员、养蜂人，变为义务联络员。她见证了新中国侨联事务的发展，抒写了一个故乡人的情怀篇章。2006年9月，浙江省归国华侨联合会授予其“报效桑梓奖”，此为箬横首例。

　　如今，刘老虽年事已高不便工作，但仍常常翻阅那一本本发黄的侨联联络簿和一沓沓泛黄的草稿。临行前，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这一生，能有它们相伴，就足够了。”

　　那泛黄的纸页，承载的不仅是地址与姓名，更是她毕生追寻的“心安”之所。温岭浦岙，这片她扎根七十余载的土地，早已成为她生命里最温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