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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悦读

破茧三重门:

解码施一公的精神突围

  陈连清/文

  连日来,在晨阳沐浴下,我手捧自传体散文集《自我突围》,一字一句地细读。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跳动,仿佛为字里行间的精神跃动打着节拍。

  书的作者施一公,1967年出生于河南郑州,现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西湖大学校长。从他的娓娓道来中,我看到了一个青春勃发的学子在烟火气中成长,在喜怒哀乐中奔突,形象可敬、可亲、可信。我也触摸到了一个当代中国科学家胸怀祖国、报效桑梓的高风亮节。他的文字如手术刀般精准,既解剖自我,又剖解时代,让人看见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谱在时代洪流中如何舒展。

  让我们一起回顾他走过的58年精彩人生历程,看看他是如何实现自我突围的。这不仅是个人奋斗史,更是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成长样本。

  施一公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优异,1985年因获全国数学竞赛河南省第一名保送清华大学,提前一年毕业出国深造。但他的求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初中前两年,他的成绩在班里勉强能进前十;初三时,一次早读与同学交头接耳,被班主任逮住,狠狠地挨了一巴掌,他羞愧难当。在清华大学读书时,他的英语成绩一度不理想;在美国读博时,一听生物课就睡觉,差点丢了奖学金。然而,每次在低落中,他都能振作起来,实现学业的华丽转身。我把他学业上的超越称为第一次突围。这让人想起尼采所言:“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他像一株石缝里的幼苗,总能循着光的指引突破重围。

  在《父亲是我最崇拜的人》一文中,他写道:“1987年9月21日,父亲被疲劳驾驶的出租车撞倒在自行车道上。送医时,医院要司机必须先交付500元押金才能救人。四个半小时后,待司机筹了500元回来时,父亲已经测不出血压,也没有了心跳。”这个意外的灾祸从天而降,倾覆了他的世界!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常常凌晨三四点跑到圆明园内发呆流泪。但在痛苦中,他爬了起来,决心以父亲为榜样,振作起来去奋进。这是他的第二次突围。废墟中开出的花朵最动人,他在这片精神废墟上重建起更坚韧的人生观,如同敦煌壁画历经剥蚀反而更显璀璨。

  当他在美国的事业有所成就时,他决意回国报国。在《归来吧,我的朋友们》一文中,他写道:“回国前,吃的、穿的、用的、房产、汽车,我都有了;学术地位、荣誉奖项,我也有了;我还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家。”功成名就后,他总在思考人为什么活着。在2015年毕业典礼上,他对学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们生活在一个大世界中,看看你生活的这个国家,看看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有多少人需要你去关爱?你难道不应该为承担社会责任尽一份力?”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放下个人利益,突破“小我”,贡献“大我”。这是他的第三次突围。这让我想起钱学森之问的回响,在新时代它有了新的答案——不是归去来兮的简单选择,而是知识分子精神原乡的回归。

  看完他的三次突围,我明白了“围”是什么。那是围墙、框框和樊篱,是一个人的固有思维定势,是一种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暮气和惰性。“突围”就是打破“围”的牢笼,从这种桎梏中挣脱出来,否定“过去的自我”,做更好的自己。一个人的自我是由“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组成的,一个人的进步和升华,是一个不断地由“过去的我”转换成“现在的我”的过程。“过去的我”往往会成为自己的对立面,这种转换是艰难的,“打遍天下无敌手,谁知自己是敌人”。这里强调的是内驱力,心里的“坚冰”靠内心的信念去融化,靠内修,这就是“自我突围”。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每一次推石上山都是对命运桎梏的突围。

  是什么驱动施一公一步步实现“突围”的?纵观他的人生足迹,我们可得到几点启示。

  首先是理想。他把自己定义为“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他说:“理想,是宇宙间最美好、最可贵、最闪耀的存在,是让生命实现价值、得以慰藉、获得无穷力量的源泉。”在人生路上,他曾多次迷茫、无所适从。在清华大学时,他曾在校门口摆摊卖鞋、当过导游、曾想去从政;在美国时,他在中餐厅打过工,还与大厨吵了一架,也想过去卖保险,对是否矢志于科学事业有过多次彷徨。但他总能经过内心的反思,知耻后勇,在理想的激励下奋起直追。特别是父亲去世给他带来悲伤,他细细回想父亲在世时总爱帮助邻里乡亲,曾给小郭庄带来温暖和关爱。他想,如果他真的有抱负,就应当用自己的行动来改变社会,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以此来告慰父亲的英灵。从此,他进一步树立了人生理想。这理想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扎根现实的参天大树,如同敦煌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

  其次是奋楫。这就像划船,对岸是目标,奋楫是动力。他在清华大学读书时就有刻苦奋进的传统,主修物理,兼修数学,都拿到了学位。在美国深造时,针对英语的薄弱,他给自己规定每天必须记25个生词。日积月累,成绩就上去了。28岁时,他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35岁时,他成为常青藤普林斯顿大学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回国后在清华大学担任生命科学院院长期间,他每天工作14至16小时,像一部忙碌的机器,尽情张开理想的风帆。在创办创新型大学时,他碰到了教学理念、教材、人才引进、资金保障等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但他都咬牙坚持,“立根原在破岩中”。他说:“我崩溃过多次,但前路再难,我未曾想过放弃。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都会收拾好心情,卷土重来。”正是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成就了他的一次次突围。这让我想起大禹治水的“三过家门而不入”,只是新时代的治水人,治的是科技长河中的急流险滩。

  最后是挑战。在科研选题上,不少人走低风险、高确定性的路子;但他选择风险大而国家急迫需要的项目,剑走偏锋、敢闯敢试,让科研回归本质。这样做,失败的概率大。但10多年来,他的缜密思维和冒险精神,使得科研园地开出了璀璨的花朵。正当他的教学和学术研究如日中天之际,他又在思考一个全新的课题:抬眼望,中国一流大学和世界顶尖大学的差距依然明显,如何迎头赶上?他说:“希望把在清华的成功实践放到一个全新平台上推广,为高校改革闯出一条新路。”2018年,他毅然来到杭州创办了西湖大学,挑战自己的认知,逼迫自己从一个高峰迈向另一个更高的山峰。这是由安逸舒适区迈向未知领域、迎接更大挑战的一次战略性突围。这让我想起王安石变法时的慨叹:“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只是施一公要变的,是科技教育的天地。

  每读完一章一节,我总要举目眺望眼前的白云山。山坡上草木葱茏,山岗上,一株高大的樟树鹤立鸡群,擎起大片天空。在鸟雀叽喳声中,手抚书本,我心潮涌动。施一公用自己的人生轨迹证明:真正的突围者,永远在突破自我的路上。正如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所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每个今天的自己都是对昨日的超越。这种永不停歇的自我革命精神,正是中国知识分子最珍贵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