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
——读《红酥手》
徐俊民/文
爱情与死亡,是文学创作中最永恒又最难以言说的主题。生者未经历过死亡,死者无法向生者揭示死亡的真谛,故圣人云:“未知生,焉知死。”生与死,皆是谜团。爱情,谁又能说得清?刘兰芝毅然投池,焦仲卿自挂东南枝;林黛玉泪洒一生,贾宝玉遁入空门。这些古典悲剧中的爱情标本,在《红酥手》的“梦游体”叙事中,被赋予现代性解读。
在《红酥手》中,郑凌红将这一生死二元对立的哲学命题,解构为爱情光谱的两极:唐婉饮下黄藤酒时,死亡成为爱情最浓烈的显影;陆游题写《钗头凤》时,生命在遗憾中诗意地永恒。郑凌红以“爱无常”“爱不得”“爱别离”“爱有道”“爱心理”五卷,重构爱情史诗,实则是在解构传统叙事中“从一而终”的执念。书中的“红酥手”意象,既是对陆游原词的致敬,也是对当代情感困境的隐喻——那些看似温润的情感,实则布满时代压力的裂纹,层层剥开爱情的脆弱、无常与矛盾。
他以过来人的视角,畅谈爱情这场混沌修行。我们曾在其中泅渡、沉沦或牺牲。第五卷“爱心理”中“先救谁”的思辨,恰似萨特“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困境在婚恋领域的投射。第三卷“爱别离”里,作者剖析《前任3》的自毁仪式,用疼痛封存回忆,以体面分手纪念无法忘却。爱情非婚姻,无需物质介入,只需两情相悦。但婚姻不同,现代人的婚姻需强大的物质支撑。爱情走向婚姻途中,常被抛至路边,于是有人撕心裂肺,有人坚定从容。
即便在爱的修行中修得正果,也可能终融于生活琐碎,从惊天动地归于柴米油盐。这种爱情熵增定律,在书中具象为厨房里的计时器:热恋期的心跳加速,被熬汤火候的精准控制取代,情感的量子纠缠终将坍缩成日常生活的经典物理。但郑凌红并未陷入虚无,他在第四卷“爱有道”中给出的解法颇具禅意:真正的爱情修行,不在抵抗磨损,而在接纳时间包浆的温润,如同莫高窟壁画历经风沙仍葆华彩。
书中提到的钟求是小说《地上的天空》中的“来世婚姻协议书”荒诞情节,与《红酥手》开篇的“梦游体”形成互文。朱一围在现世婚姻制度外寻找情感寄托,郑凌红笔下的人物则在虚实交织的梦境中重构爱情语法。这种双向突围,印证了罗兰·巴特《恋人絮语》中的论断:爱情本质上是一场符号系统的暴动。
人类几千年文明史,无一部爱情史能给出爱情标准答案。《创世纪》的巴别塔寓言,在书中演化成更深刻的隐喻:当现代人用社交软件翻译情话、用消费符号包装承诺时,语言的异化何尝不是新型巴别塔的坍塌?但郑凌红在结语处留下希望的裂隙——爱情的终极智慧,或许就藏匿在那些未发送的微信草稿、未兑现的旅行计划、未说出口的清晨问候里。
“人生自是有情痴”,当郑凌红将经年历练化作文字时,那些浸透《钗头凤》残碑的遗憾、散落《地上的天空》的未竟之约,都在书页间重新凝结成光。我们突然读懂:所谓痴情,不是在时间洪流中堂吉诃德式的冲锋,而是在洪流经过的滩涂上坚持播种星火般的刹那真心。这种清醒的痴意,或许正是郑凌红献给这个不确定时代最温柔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