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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跨越本命年的生命之绳

  江文辉/文

  桃红柳绿,山清水秀,清明在满园春色中悄然而至。和煦的风、淅沥的雨,将天地洇成水墨,却在宣纸上晕开我眉间新痕——今岁寒食的惆怅,比往年更添三分重量。

  自我十岁那年起,父亲在我记忆里永远定格为三十六岁的模样。那个虎年的清晨,他像被命运偷走的钟表零件,突然停止了与世界的咬合。母亲跪在堂前将眼泪酿成苦酒,祖父的烟锅烫穿了三个春夜,唯有我和兄长懵懂如初生幼鹿。

  我不懂为何会如此。直到送葬时,我才略感疑惑:从家门口起棺到南山落穴,沿途二三十里,我为何腰插孝棒,双手挂在棺杠上?过桥时,为何又要和哥哥跑到桥的另一侧,跪地迎棺?

  这些问题,当时我自然想不通。于是,我与哥哥的一些正常举动,在那时却成了“只哭不笑”“只怜且悯”的“闹剧”。比如,行葬中,我俩一言不合,拿起孝棒当“武器”斗打;无聊时,干脆扔掉孝棒,围着棺材嬉闹。

  多年后我才读懂,当时腰间的孝棒原是命运递来的接力棒,掌心摩挲的棺杠竟成了父子最后的肌肤相亲。我留着惆怅在心间,誓要勇毅自强,坚信人间有正道,决心改变命运。

  逆境中,我凤凰涅槃。失去父亲的我,虽心理压力重,但读书成绩却优异,成为家族中第一位大学生。高考放榜那夜,我对着父亲的遗照久久凝望,像等来一场迟来的雪。

  母亲对此感到欣慰,她说她总算可以“凭子而贵”。为了母亲和这个家,二十来岁的我提前跨进中年,烟圈在窗前织就茧房,债务、婚房、家族荣光在雾霭中幻化成千钧重担。某个宿醉的黎明,镜中倒影与旧照重叠——原来父亲眼角的沟壑里,也藏着这般灼烫的星河。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了父亲的影子。他当年肩负的家庭与社会责任,不也是如此吗?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缘,血浓于水的缘。

  清明成了我与时光缔约的仪式。在叔伯微醺的絮语中,父亲渐渐鲜活:他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碾过晨露收购鸡蛋,表盘后的眼睛能洞穿时光的病灶,在鸡舍与钟表铺之间,为贫穷的村庄拧紧发条。而今,我带着两个孩童站在他中止的年轮上,终于懂得三十六岁不仅是生命的句点,更是血脉偾张的冒号。

  我知道,父亲的离开是“身不由己”;我更知道,我的遭遇是“己不由身”。

  “当年你没有让我的未来一帆风顺,如今我要完成你的‘遗志’。而这‘遗志’的实现,就在你的孙辈身上。”这个清明,我与父亲许下这样的“约定”,愿他在天上可以宽心看着。

  ——这个家不一样了。我以你为荣,孩子们以我为荣!

  我们的血脉正在时空中完成最庄严的接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