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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梨花风起正清明

  熊聆邑/文

  清晨,我推开窗,雨丝如织,细细密密地编织着帘幕。檐角铜铃轻响,惊扰了檐下筑巢的燕子,它们掠过院中那株百年梨树,抖落一地晶莹水珠。母亲说,这株梨树的年岁比我还长。此刻,满树梨花在雨中更显清冷,宛如女子未干的泪痕。

  父亲蹲在井边,洗刷着祭祀用的青瓷碗,铜钱碰撞发出脆响,惊醒了沉睡的苔痕。我蹲在他身旁,望着水波中晃动的倒影,忽然忆起七岁那年的清明。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外公将我举过头顶,指着梨树说:“这树啊,是你奶奶嫁过来时种的,每年开花都像下雪。”那时树干还不及屋檐高,如今已需仰头才能望见那虬曲的枝丫。

  祭台上,母亲将外公生前最爱的碧螺春斟入青瓷杯,茶香与雨气交织,袅袅上升。我望着供果上袅袅升起的香烟,忽然瞥见供桌角落那本泛黄的日记——是外婆的笔迹。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她步履蹒跚的模样:“……今年梨花开得早,你爹说清明要给树施春肥,可我病得下不了床……”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年深秋,外婆离世,外公在树下捡到一只冻僵的雏鸟,用旧毛衣裹着暖在煤炉旁。那抹嫩黄的小身影,此刻正栖在梨枝上,叽叽喳喳地啄食花瓣。外公曾说,万物有灵,就像这株梨树,每年总要落些花瓣在供桌上,似在替我们诉说衷肠。

  山道上的行人渐渐增多。有人抱着新采的艾草,有人举着印着卡通图案的纸鸢。不远处,几个少年举着无人机拍摄梨花雨,金属机身在雨中划出细碎的光痕。外婆若地下有知,该会笑这世间的变化吧?当年她连电视都不肯多看,说人老了眼神不济,怕看了新奇玩意儿更想念故人。

  暮色渐浓,父亲点燃了纸钱。火光摇曳中,我忽然看清了碑文上的字迹:“与青山同在,共梨树长青。”雨水冲刷着“同”字的右半边,竟显出几分“春”的模样。外公曾说,这碑文是外婆生前写的,当时怎么念都拗口,直到她临终前才轻声念出:“与青山同在,共梨树长青。”此刻,山风忽起,吹落满树花瓣,纷纷扬扬落在燃烧的纸钱上,恍若星辰坠入凡尘。

  归途中经过村口小店,看见玻璃窗上贴着“代客祭扫”的广告。店主是个年轻姑娘,正用手机直播擦拭墓碑的过程。她身后的货架上,青团、桃花酒、电子蜡烛摆放得整整齐齐。母亲突然驻足,指着电子蜡烛说:“你外婆在世时,最怕这刺眼的亮光,说像极了鬼火。可如今……”她的话音被雨声淹没,我看见她眼角的泪珠,在霓虹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回到家中,雨已停歇。父亲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清风拂过,他手中的杯盏飘出浓浓的茶香。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明白:所谓传承,并非拘泥于旧俗,而是将那些温暖的、坚韧的、哪怕带着些许遗憾的记忆,化作春泥,滋养后辈的心田。就像这株历经风雨的梨树,年年岁岁,以花为信,告诉我们——生命从不会真正凋零,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