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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岁月留痕:我的初中时代

“戴帽”寄梦

  ♦陈连清/文

  1968年秋季,晴空之下,校园里紫薇与芙蓉争奇斗艳,校门口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蓝天中飘扬。彼时,我小学毕业。小学前四年,教学秩序尚属正常,然而五六年级时,“停课闹革命”的浪潮袭来,我们每日诵读语录,传唱语录歌,还开展革命大批判。即便如此,毕业证书依旧照发,证书上半部分印着“最高指示”,下半部分盖着莞渭公社中心小学的红印章。

  正当我为无中学可读而发愁时,忽闻初中要下放到公社来办,顿时满心欢喜。此前,初中皆设在城北区公所所在地石粘,每区仅有一所。那时温岭县下辖64个公社(小乡),为便于管理,在公社与县之间设立了10个“区”。如此一来,城北中学一所变为7所,莞渭公社也兴办起了自己的中学。

  说是中学,实则是在莞渭小学的基础上“戴帽”,校舍便挤在小学里头。学校四周河汊纵横交错,石板小路犹如丝瓜藤蔓,蜿蜒通往各个村落。学校有一座颇为华丽的四合院式建筑,围墙坚固且完整,南北两侧厢房为二层结构,每层均可安排两个教室。中学便设在南侧楼上,一间用作教室,另一间则兼为老师的办公室与宿舍。操场、会议室、音乐室以及厨房,都与小学共用。

  1969年春季,学校墙角的腊梅与红梅绽放出娇艳的花蕊,桃花、梨花也竞相盛开。在这春花烂漫的时节,我与同学们一同入学,成为一名初中生。

  后来,不知何时,校舍迁至公社的地理中心——西塘村。

  师生群像

  初中开设的课程涵盖数理化、生物、政治、体育等,课本皆颇为轻薄。当时,物理称作“机械和电工”,化学名为“化工”,生物则叫“农业”。如此命名,旨在突出“教学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理念,淡化其学术性。

  执教的老师仅有五六人,却个个精干。他们皆在文革前毕业于大专院校,功底扎实。听他们授课,我仿若窥见“山外青山楼外楼”般广阔的世界。那时实行“回队任教”政策,这些老师大多老家在附近,是从别处调回来的。数学老师孙贤庆来自城北中学,后来的蔡夏根老师家就在学校所在的方家洋村。物理课的阮老师家在泽国,之后还来了家在邻乡的杨修德老师。化学老师老家在松门,任教不久便调回了松门。他回去那天,我与父亲摇着小船送他到城里。从莞渭到城关距离虽不远,如今看来不过十分钟车程,可那时走水路还得搬运行李,足足花了半天时间才将他送至温岭汽车埠头。老师站在岸上,挥手作别,满是不舍。下午天气突变,我和父亲在无遮无挡的船上被淋成落汤鸡,冻得瑟瑟发抖。那一刻,我心中既为老师顺利返程而高兴,又因送别的场景而酸楚,五味杂陈。

  那时学生甚少,仅有二十来人,同学之间印象深刻。多年后,我在去石粘的路上偶遇方学增,谈及读书时的点点滴滴,两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还询问了方佩尧的情况,心中倍感欣慰。然而,童达森却在一次运鞋料途中与迎面失控的大货车相撞,不幸离世。直至如今想起此事,我仍心有余悸,惋惜与悲伤之情涌上心头。王贤庆做了电工,高洋王村拆迁时他分到几套房子,实现财务自由后,他每日都会给我发微信,我每次也都会回复。同学之间即便相处时日短暂,但一同学习劳动,一同经历风雨,情谊自然深厚,恰似“忆君心似西江水”。

  后来,我也曾执教,深知学生太少时讲课容易提不起劲,甚至觉得索然无味。但那时的老师即便面对规模小的课堂,也绝不敷衍。记得两年里,每个学期老师都会来家访,有时还会轮流前来。我曾让老师别来,只因家里太过贫穷,连个能坐下来喝口茶的地方都没有。可老师丝毫不嫌弃,每次家访都将学生视如己出。

  “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对于农村孩子而言,先是服从生产队的劳动安排,而后才是上学。莞中学生的实践基地就在本村本队的田野里。而我,除了和同学们一样参加生产队劳动,还担任了队里的赤脚医生。1969年公社推行赤脚医生制度,队里识字的人稀缺,我便被选中。我先在卫生室工作,之后去队里劳动,待诸事完毕,才去读书。我大致算了算,四个学期加起来,总共也就上了一个学期的课,断断续续的,着实没学到多少东西。本来学生就少,加上开门办学政策的影响,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常常只有六七人,甚至有时只有三五人。关键是不考试,课讲完了就算完成教学任务。即便如此,老师依旧认真备课授课,我瞧见他们的备课本,一本本都写得工工整整。

  功夫课外

  由于没有考试制度的约束,师生们压力骤减,于是将精力转至课外,大幅增加了课外活动。

  在“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要求下,学校时常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吃忆苦饭,还会请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来“诉苦”。学校围墙外东南角有个小水浃,成了教学的道具。老师讲,当年农民要求减租,闹到围墙里,地主便用浃里的脏水烧饭给农民吃。公社也常向师生传达中央文件,我们听得似懂非懂。每当读到“此件传达至县团级”时,大家几乎都要打瞌睡了。此外,还会组成宣传队到各生产队宣传,晚上组织呼喊队,中小学生一同到各生产队高呼革命口号。

  每到农忙时节,学校会放假几日,同学们回生产队劳动,老师们则下到各队参与割稻、插秧。平日里握粉笔的手,到了田里显得笨拙迟缓,还常被蚂蟥叮得鲜血直流。有一次,高度近视的教导主任去莞渭陈三队收割早稻,刚动手就割到了自己手上,血流如注。当时,我在隔壁田里劳作,见状赶忙在田埂上摘了一种能止血的草药给他敷上,血很快就止住了。这位在教学上得心应手、跳高时轻松一跃而过的老师,在田间劳作时却如此不适应。

  我做赤脚医生那会儿,教数学的孙老师是个草药迷。课余时间,他常带我到河坎、田间、竹林挖掘各种草药,教我如何辨认、栽种与使用。两年下来,书没读多少,在他的辅导下,我却认识了当地一百多种草药。他从山上挖来虎耳草、金樱子、威灵仙,从房前屋后拔来烫伤草、牛膝草、商陆,还有水里的田萍草、辣蓼等,我都一一学会,且记忆深刻。假期或休息日,我便跑到偏远的山乡,足迹遍布周边的石粘、横峰山、楼旗尖、神童门等地。我还将所学知识运用到诊治中,为一些村民减轻或治愈了病痛。

  两年的初中教与学,淡化了课堂内容,突出了课外实践,将教学的概念拓展到教育范畴。这固然有好的一面,但也偏离了学校“以学为主”的核心,教学质量自然难以保证。

  恶补逐梦

  两年的初中学习,如流水般匆匆逝去。虽没有各类考试,但我还是领到了毕业证书。初中毕业后,我忧心无法升入高中。那时,温岭中学开始招收高中生,我前去报名,可公社审核未通过。后来城北中学招收高中生,我同样因这一原因被拒之门外。那些成绩远不如我的同学都上了高中,我却只能望而却步。看来,我只能老老实实当农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1970年底的一天,西风凛冽,大雪纷飞,孙贤庆老师到我家告知我一个好消息:温岭县要在松门海边兴办一所半农半读的高中,不仅有生活补贴,而且莞渭公社无人报名,让我赶紧去。我赶忙为他掸去身上的雪,千恩万谢,兴奋异常。我立刻前往公社填写表格。正所谓“军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不久后我便收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

  1971年3月23日,阳光洒落在东海神祉塘,我挑着一担希望,与来自全县64个公社、因种种原因无法进入县区高中的120多位同学一同到校报名。在夕阳、海风、盐田的见证下,我们成为了高中生。

  高中伊始,我便遭遇难题。初中知识几乎一片空白,老师讲课我根本听不懂。于是,我设法弥补这一缺憾。我上课时专心听讲,遇到涉及初中的内容便仔细琢磨、努力理解,尽可能将知识衔接起来;遇到问题,就向“老三届”同学请教,或是去图书馆自学。

  以数学为例,高中的解任意角三角函数包含了初中的锐角三角函数。当把高中的角α限定在锐角0度到90度时,就等同于初中的三角函数。高中是用点的坐标之比来定义三角函数,而初中是以线段之比关系来定义。将两者联系起来思考,既能学到高中知识,又能顺带补上初中知识。

  初中化学主要靠感性记忆,高中则侧重理解推导与系统性。若没有初中元素周期表和分子式的知识,高中化学便如同空中楼阁。在高中的分子结构示意图中,可以推导初中的原子构成和核外电子排布规律等。学习金属的氧化还原和离子反应时,能追溯到初中的金属活动性顺序表和金属间的置换反应等知识。如此学习,可谓一举两得。

  就这样,一门课一门课地补、追,到了第二个学期,我基本跟上了大家的进度。第二学期,新来了一位毕业于西安军事通讯学院的物理老师,他一到就出了四道难度较大的应用题,测试我们的基础。考试时我全力以赴,做完了三道题,正准备解第四题时,下课铃响了。事后老师宣布,此次考试120多人中仅有两人及格,我一看自己的卷面,赫然写着75分,心中暗自欣喜,觉得自己努力补课没有白费。事实证明,当在某方面落后时,只要树立明确目标,配以恰当方法,持续努力,就能迎头赶上,实现“惊险的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