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文

　　清晨送母亲去明因讲寺的路上，落叶簌簌落在挡风玻璃前。母亲突然说起前些日表兄妹接她吃饭的事：“四十多年没见的亲人，皱纹里都藏着旧时光。”她的目光掠过一座座远山，忽然转了个话头：“你还记得堂姨的故事吗？”

　　堂姨是我外公堂哥的孩子。在三年困难时期，身处鱼米之乡的温黄平原，人们照样饿肚子。堂姨家实在揭不开锅，听说山里人家种的番薯不用交公粮，于是13岁的堂姨准备嫁到大溪那边的山里换粮食。

　　出发前一天晚上，外婆家煮了米饭给堂姨吃，菜是豆瓣酱。老太公拿出一块四毛钱，让孩子带着，路上不要饿肚子。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外婆一家人就听到了开门的声响，大家心疼得都哭了。一个13岁的孩子，就要去往陌生的地方。

　　听母亲说，那天堂姨由父母陪着，到新河镇寺前桥坐汽船前往大溪镇，上岸后就朝着山里走。他们每到一处地方，就打听着谁家想要娶媳妇，说只要用粮食换就可以。经过漫长的山路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户特殊的人家。这家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命运坎坷，父亲早早离世，母亲改嫁他人，只留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最后，奶奶做主，东拼西凑了200斤番薯丝，堂姨就这样被换走了。堂姨父母离开时，哭着背着粮食一步一步往回走。

　　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为了能活下去，温黄平原上有好多人家领着自家孩子走上了这样的路。

　　山区的生活环境和平原截然不同。13岁的堂姨在陌生又封闭的大山里，内心一定非常孤独和茫然。多少个夜晚，她思念着蒋桥曹家里的亲人们。

　　那户人家的孩子也是苦命人，两个苦命人就这样凑成了一个家。

　　三年后，平原这边的家人可以吃饱饭了，生活条件也好起来了。然而，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在那个艰难的时期，堂姨用自己的付出，为一家人换回了一年的保命口粮。

　　堂姨是个重亲情的人。1962年之后，每次她回来看父母时，都会到我外婆家去，她心里一直记得外婆家的好。

　　堂姨第一次来探亲要回去时，她对长辈们说不要送她，因为怕离别时内心受不了。也许是内心的亏欠吧，每次回去时父母或者兄弟都会送她到家。有一次，堂姨父母有事情脱不开身，就让大伯送她回家。汽船到大溪上岸后，他们便往山里走。堂姨走在前面带路，大伯挑着担子跟在后面。每翻过一处山岭，堂姨就指着前面说还有多少路。可走着走着，大伯不出声了，她回过头看时，大伯已经泪流满面。对于习惯平原生活的人来说，那个时期的大山交通不便、深幽冷清、条件艰苦，巨大的心理落差刺痛了大伯的心。

　　大伯回来之后，心疼难过了好几天。后来堂姨父母怕大伯再难过，每次堂姨探亲都自家安排送她回家。

　　改革开放之后，山里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山路也变得好走了，通信条件也改善了，堂姨回家探亲也方便多了。进入新世纪之后，堂姨一家从山里搬到了大溪居住。因为父母的离世加上年老，堂姨回来探亲的次数逐渐变少了。前年回来探亲时，得知我外公外婆已经离世了，她哭了好长时间。

　　蒋桥到大溪其实并不远，但在那个年代，小小年纪离开父母、离开平原家乡，嫁到山里，对于堂姨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母亲说堂姨也算是幸运的，因为堂姨父是位厚道的人，对她很好。那户人家很善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后代也有出息，真是让人欣慰。

　　这些年，老妈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少出门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她活动的范围就很有限。我对她说：“妈，你要是想念哪位亲戚了就跟我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