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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006版:花季雨季

捣臼声声里的年味

  ♦存志外国语学校八(3)班 王轩宇

  腊月廿八清晨,檐角结着薄霜,奶奶端着木盆往石臼里浸水的“叮咚”声,比闹钟更早地叩醒了我的耳朵。我知道,温岭人年节里最动听的序曲——捣年糕要在石臼与木槌的碰撞声中开场了。

  老屋天井里的青石臼蹲在墙角,像只表面布满海浪般蚀纹的沉默老龟。奶奶用竹刷一遍遍擦洗着臼壁,水珠沿着斑驳的沟壑滑落。“小鱼来,把柴火烧旺些。”奶奶掀开木桶,糯米香便混着氤氲白雾扑面而来,沾在睫毛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土灶的灶膛里火光冲天,映得她银发泛金,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在应和远处零星的爆竹声。

  “嘭!”当第一槌砸进石臼,仿佛整个院子都跟着震颤。二姑父扎着蓝布围裙,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木槌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蒸熟的糯米团在石臼里翻腾,渐渐褪去粗粝,泛起珍珠般的光泽。“要趁热打铁!”奶奶喊着温岭土话,往臼心洒一瓢山泉水。白雾腾起时,二姑夫的槌子又准又狠地落下。我踮着脚递毛巾,看他古铜色的脖颈上滚落汗珠,在冬日阳光下碎成细钻。

  暮色初临时分,第一笼年糕终于出笼。奶奶用竹刀切下薄如蝉翼的一片,只见年糕片在夕阳里透着温润的玉色。我接过这热乎乎的年糕,咬下的瞬间,新米的清甜裹挟着柴火香在舌尖绽放。外层柔韧,内里却绵密,齿间细微的颗粒感让人想起秋日晒谷场翻飞的稻穗。我迫不及待地将年糕团按在红糖碟里,浓浓的琥珀色糖浆顺着雪白的软皮流淌,我吃得忘乎所以。

  最妙的当数制作嵌糕的仪式。奶奶将热气腾腾的年糕擀成圆月形状,铺上清晨现挖的冬笋丝、炒得松软的米面、油光发亮的红烧肉、温岭特产油鼓,还有自家晒的虾皮。十指翻飞间,这些山海的馈赠被温柔包裹,捏成鼓鼓的大饺子形状,好不可爱!热气托着米香与肉香升腾,年糕皮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五彩斑斓的馅料。奶奶好笑地看着我目不转睛的样子,我迫不及待地接过奶奶递来的嵌糕,咬破的瞬间,咸鲜的汁水涌入口腔,酥脆虾皮的海洋气息、冬笋的山林清气、猪肉的油脂芬芳次第绽放,仿佛一口吞下了整片温岭的山海。我满脸享受,余香满口,奶奶慈爱地替我擦去嘴边的碎酥皮。

  暮色渐浓时,石臼边摆满了晾晒的年糕,雪白的糕面上印着红艳艳的福字。晚风捎来海鲜干货的咸香,隔壁阿婆送来刚蒸的鳗鱼鲞,奶奶回赠一摞还冒着热气的年糕。街巷深处传来零星的捣臼声,此起彼伏,像古老的对话,连檐角悬着的鱼灯都跟着摇晃起来。

  如今超市里摆着机器压制的年糕,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但奶奶依然坚持在岁末擦亮石臼,说没有木槌声的年就没有灵魂。那天,我接过二姑父递来的木槌,沉甸甸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尖。当槌子第一次笨拙地亲吻米团,石臼发出闷响,震得我虎口发麻,却听见围观的堂妹拍手欢呼:“哥哥打出年轮纹啦!”

  青石臼里沉淀的何止是糯米香?那些随木槌起落飞扬的,是温岭人骨子里对土地的眷恋,代代相传的生活智慧在蒸汽里发酵。当我的掌心终于磨出薄茧,忽然懂得:所谓年味,就是石臼里千百次捶打出的柔韧,是时光慢熬的甜,更是血脉里汩汩流淌的温热传承。